第 168 章
待分派完任务,尚乐舞又在榻边歪了一会。
前头的宴上喧声暂时与她是无干的。
她疲惫地闭着眼睛。
自决定起兵拿下新雍以来,她便无一日好睡。
在正式挥军帝州之前,她仍是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一旦剑指京城,那便是真正的背水一战。若是她稍有差池,即便尚巽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各地诸侯也会群起而攻,将她分食。所以从现在开始,每走一步,她都必须要谨慎再谨慎。
与天下为敌的恐惧和征服天下的快感双重冲击着她的内心,让她不得不常常睁眼到天明。
其实与乔郡王府联姻是逼不得已之举。她原先计划的联姻对象是长孙月白或蔺郡王世子。他们前者有财,后者有势,比起只剩半壁瑞州的乔郡王自然有用也可靠得多。而且荧、樊两州地处频州西部,如今又结为同盟,同声共气,是为她最大的心腹之患。可惜长孙月白有了凤西卓,而蔺郡王只有一根独苗,断不可能入赘。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些不踏实。
门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楚高原满头大汗地进来。
“钦差到了。”
尚乐舞精神一振,留存于眼中的迷茫在刹那转为明亮的光芒,“那位新上任的罗郡王呢?”
“在巡抚衙门里住着。”
“巡抚衙门?”她嘴角微微一扬,“那倒是个好去处。”
若说频州城里还有谁是忠心耿耿和皇帝一条心的,那也当数巡抚了。
“既然他们不急着发难,我们也不必着急。由着他在那里打听吧。好歹,我们也该让他们吃得尽兴才是。”她站起身,对镜理了理云鬓,才转身道:“追踪长孙月白和凤西卓的人有消息了吗?”
“有。仇轻客和韩载庭都已进入新雍。”
“果然是在雍州么?”她低喃。
楚高原犹豫道:“我总觉得……韩载庭并不可靠。”
尚乐舞也不惊讶,只是含笑问道:“何以见得?”
“韩载庭虽是乔郡王府总管,但他生平只遵从乔老郡王,现在的这位乔郡王,他是半分都不放在眼里的。”
尚乐舞红唇轻掀,“高氏秘宝是真是假尚待定论。何况,就算他们发现宝藏,也无法大肆运走,最多拿几件值钱的罢了。剩下的,还不是扩充我频州仓库。至于韩载庭,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他派出去?”
楚高原心头一动,“莫非是想将他驱离此地?”
韩载庭虽然只是顶着乔郡王府总管的身份,但谁都知道他这次代表的是乔老郡王。乔老郡王是何等身份?莫说频州,即便是帝州,那个仍卧在龙榻上苟延残喘的皇帝见了他也不得不矮三分。
所以他若是不肯走,就没人敢赶他走。即便是尚乐舞早存逆心,却也不敢和他撕破脸。
尚乐舞微微一笑道:“我虽然不惧怕他,心中却敬重那位。”
楚高原点头称是。
“这天下男子中,能让我敬重的人本不多。”她说到这里,顿了下,才接着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父王,在我心中也只是敬重的父亲,而非敬重的男子。”
楚高原忽而笑道:“也容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单以男子论,当今天下恐怕的确无出乔老郡王左右者。”
尚乐舞似是想到了什么,几不可闻地轻叹。
楚高原察言观色,心中另有计较,“不过我见那位乔郡王世子却是不错的,颇有乔老郡王当年的风采。”
“箫笛二美之一……自然是不错的。安孟超,曹孟安。呵,听说当初他与朱清弦同床共寝,同碗共食,感情比兄弟更深。若非皆为男子之身,恐怕就是夫妻了。”这话她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字字句句,都带着讽意。
这个传闻楚高原也有耳闻。他是男子,对于这种无稽之谈本是不上心的,但若是尚乐舞因此而对安孟超心存芥蒂,却是大大不妙。
他想了想,正待劝解几句,尚乐舞却抢先开口了,“楚总管不必紧张,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说起来,当初我与南月绯华在外头也没传得比他好听。所以我这五十步,也不必去笑他那百步。”
这话他却是不敢接的,只好苦笑道:“我先去外头照应着。”
尚乐舞点了点头,“我随后就来。”
她扭头看镜中自己,粉黛未施,脸色多少有些憔悴,不禁微微一怔。
往日她多以男子打扮,因此即使脸色灰黄些也只是多几份男子气。如今回复女儿身,倒显得病怏怏起来。
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却发现里面只有一把檀木梳子,还是断了一根的。空荡荡的抽屉内侧犹如她空白的闺房生涯。
空白啊……
她嘴唇渐渐抿紧。
一个老嬷嬷捧着胭脂和首饰盒进门,“郡主。”
尚乐舞回头瞄着她手上的东西,叹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不过用不上。是我以尚乐舞的本来面目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的时候了。”
老嬷嬷立刻将东西置于一旁的桌上,垂首而立。
“走吧。我们一同去唱一出好戏。”
这出戏莫说是尚乐舞,便是宴中诸人也是久候。但是他们见到尚乐舞出来的时候仍是一楞。
罗郡王府的景曦郡主体弱多病,足不出户是众所皆知的。莫说外头,就是府里的人,除了个别亲信,其他人是连院落都不得靠近的。
因此但她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时,几乎每个人心头都是一震。
这张脸……
恐怕已经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如出一辙了吧?即便是孪生兄妹,也未免相似得过了。
“见了郡主,还不行礼。”幸而楚高原在旁喝了一句,众人才如梦方醒,急急地拜了下去。
尚乐舞等他们膝盖都触了地,才嫣然笑道:“诸位或是追随我父王的频州肱骨,或是支持频州的栋梁才俊,乐舞拜见诸位尚嫌太迟,焉能生受大礼?还是快快请起,莫要折杀我了。”
楚高原见众人起身,便道:“郡主金枝玉叶,乃是罗郡王唯一的嫡亲血脉,罗郡王府未来的主人。这礼实在是受之无愧。”
他此言一出,众人立刻领悟到今日唱的是哪出戏。
席间不少自以为继位有望之人当下心头一凉。
若以血脉而论,的确无人比得上尚乐舞。当初兰郡王是子女皆殇,才选的萧晋。想到这里,不免人人都心头一沉。
“下官不知,这罗郡王府未来的主人究竟是何意?”一道尖锐的嗓音从嗡嗡的窃窃私语中越众而出。
楚高原不慌不忙道:“自然是继承罗郡王世袭爵位之意。夏大人有何不解?”
“下官自然不解。郡主即将嫁为人妇,今后便是乔郡王的儿媳,如何还能继承罗郡王府?难道要我们也一同陪嫁过去不成?”
“乔郡王世子乃是入赘。夏大人莫非酒喝多了,连这点也不记得了?”
“我自然记得。只不过虽说是入赘,但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婚后难道郡主还要抛头露面不成?若是郡主在府中相夫教子,那真正继承罗郡王府依然是乔郡王世子……嘿嘿,这说到底,我频州不一样成了嫁妆?”
楚高原还待辩解,却被尚乐舞轻轻挥手制止,“若本郡主担保,从今以后频州之事必然只经我手,只授我意,那夏大人可还有异议?”
夏姓官员对上她的眼睛,只觉得心头一凉。但酒撞人胆,他当即撇开脸道:“郡主以何担保?”
“以我身上所留的罗郡王正统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