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紧追蛮军,距离西部密阵越来越近的时候,云家必定有考虑过从其他三个方向引外敌入境分散我的注意力,好为蛮军撤退、毁灭证据争取时间,因此东部密阵机关率先受袭。然而这一试之下,却发现密阵机关已脱离他们的控制。这是云家万万料想不到的。
百般无奈下,云家不得不另寻他法,于是就有了云容“病亡”,诏令家书双双催我回京的事。只是诏令里言辞都是真的,家书里却只是满满的算计了。算计着我担忧家人安危,会不会领兵返京与风家就此反目,即使我独自回京,自此也将陷于云家控制之中,他们是要胁迫于我还是像如今这般令云容李代桃僵,都没有阻碍。
其实云家这一整套计策环环相扣、进杀退守,几乎可算得上毫无破绽了。当日若没有凤巢,若不是孙绍警醒于我,我不是果真匆忙返京了吗?即使我有上述全盘猜测,倘若没有云思明留下的锦盒里的东西为这迷局揭开最后一层纱幔,我又怎能怎敢怎愿去直面这样的事实与真相?!
当日云容在帐外听到我决定相信太子而继续追击蛮军,急怒之下,故意与我发生冲突,借故离开,却是为了安排乌鸦再袭西部密阵,毁灭证据并用石脂雷火弹将嫌疑进一步引到焦孟和风岚身上。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走之前云容她还做了另一件事。一件原本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只是这件事,现在再去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因此我便暗暗捺下不提。
等到乌鸦毁阵计划再次失败之后,云家猜到我必定已经知晓内情,这才走了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步——堂而皇之让云容李代桃僵,暂时切断我的后路与澄清真相的机会。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护送云容回京的成安,如今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而且京城大变估计已迫在眉睫!想到这里,我心头又是一阵抽搐。
身旁听我分析完整个事情的众人,也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人人面色凝重沉默不语,被这弥天阴谋与真相震惊的不知所措。
还是孙绍最先打破了沉默,他声音嘶哑地问道:“凤主,属下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云家时隔百年再度有女,有望染指后位,重回权力巅峰,又何必如此费尽周折甚至不惜引外敌入境,冒着将北宸江山断送敌手,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这般风险铤而走险出此……奸计?”
“是啊,您与太子婚约已定,若没有云家……云家这一番从中作梗,可能您已经是北宸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了,云家怎会舍易就难,不惜将您都一并算计在内?”焦孟也不解道。
“因为,”我淡淡一笑:“因为云家不愿再去承担出现第二个云思明的风险。”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八个字像荆棘般一下又一下刺破了我的心脏。
十五岁,与君初相逢,犹如故人归。我曾无数次兴致勃勃地和父亲讲述那日与风岚在域图上的攻防之战。我曾无数个夜晚拉着云容絮絮叨叨那人的一颦一笑。我曾在纸上描绘风岚的肖像,一笔一画皆是深情厚谊。我甚至曾加倍习文弄武,踌躇满志要做风岚的贤良内助。这一切,落在父亲、云家的人眼里,一定不是他们喜闻乐见的情景。可笑我年幼无知,反而满心欢喜洋洋自得。
然后就发生了伪史案,无数人的性命与献血终于唤醒了我内心的一点冷静理智——风云二家之间,多得是利益纠葛恩怨莫辨,又怎容得少女纯白无暇的赤诚。是的,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用探究谨慎的态度对待与风家相关的一切,将对风岚的情意宛转掩埋心底。
伪史案,是为我而敲的警钟吧。为了我一人,血流成河伏尸千里。我又想起了成安,想起了那段时间鼻端萦绕不散的血腥气息。原来,这些鲜血从一开始就是沾在我的手上,我早已背负了无尽的冤孽血债。
还记得程立被截获的密信,除了我的一言一行,同时大费笔墨记录风岚的言行举止与我二人之间的交际互动,最后怎么说来着?
“二人眉目辗转,配合默契,相互之间毫不避讳,显然已情根深种,心怀灵犀,不可不防。”
当时我先入为主,以为是皇帝不愿风岚与我太过亲近。原来从一开始,我猜对了动机,却猜错了人,并且是错的如此离谱。
程立伏诛之前,曾望着我的方向两眼无神失焦,如今想来,那不是失焦,他看着的分明是他的主子——站在我背后的云容。还有他临死前诧异又轻松的神情,是因为他到死都被我当作风家的卧底吧。这种种异常之处,我明明有所觉察,为何当时都任其一晃而过未曾深究?
因为那是云容,那是云家。我全心依赖信任与爱着的一切。
这背后一刀,真是找准了我的死穴,一出手就是追魂夺命,毫不留情。
程立死的时候,都在嘲笑我的无知与愚蠢吧。
云容,在云容眼里,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可笑最不自量力最不知所谓的笑话吧。
好,真好。
我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喉间一甜,一口献血夺喉而出。
诸葛长青一直仔细留意我的神情,一见不对,立马并指如剑,迅疾如风在我周身大穴刺下银针。疼痛酸软直入骨髓,终究是止住了吐血之势。
“丫头,不要命了吗?”老人瞪起眼睛。我歉意的笑笑,天知道为了稳定情绪我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忍耐与冷静。
“诸葛先生,凤主中毒情况究竟如何?为什么醒来后还是吐血不止?余毒何时才能彻底清除?”重四忍不住连珠炮般问道。
我听他不再称呼我为元帅,而是和孙绍一样称我凤主,显然是无论我的身份如何,一意追随到底的意思了。不由心头一热。
说到底,我对重四有什么大义深恩呢?他也好,成安也好,包括眼前的孙绍诸人,不都是被卷入云家阴谋的无辜者吗?如今局势危殆,难道我还要将他们继续拖入这权力争斗的阴谋漩涡?难道我还要用更多无辜者的鲜血献祭云家不堪的野心?不,我不能。这场绵延百年的悲剧,该结束了,除了云家,不该再有任何流血牺牲。
我下定决心。便抬头直视诸葛长青,平静地问:“诸葛先生,请您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