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请起。”我轻轻道:“先生当机立断,果决处事,何错之有?况且……凤巢也不会再继续成为一个秘密。”
诸人皆是一震。尤其是孙绍。在我昏迷之前跟他的那些对话,其中隐含的意思,这七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越思索便越是骇然失色。此刻听我这样说,忍不住惊道:“凤主的意思是?”
“到了该了结这段百年恩怨,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了。”我闭闭眼睛:“命三军整顿,诸将大殿听命。我们,准备回京。”
听我说要回京,诸人脸上却不约而同浮现出纠结之色。一时无人动作,也无人应声。
“怎么?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我心下一沉。
“凤主……”孙绍欲言又止,各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张口。连诸葛长青也是一味低头捋着胡子,竭力避免与我眼神相接。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我稳稳神,张口唤道:“重四。”
“在。”少年条件反射般上前一步应道。
“重四,你来讲。我昏迷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得隐瞒。”
重四一愣,却并未立时开口。他一张面孔胀得通红,脸色变幻不定,后来竟连眼眶都红了。
“重四。”我并不多说,只静静看着他。被褥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重四被我盯着,神色愈发不安,终于咬了咬牙道:“元帅晕倒当日,京中便传出消息,说……说元帅接到诏令便星夜兼程,秘密返回京中处理……处理妹妹后事。为安军心,震慑敌人,便……便将白凤甲与贴身侍女云宜留在军营,李代桃僵。据说,是风相亲自连夜带着女儿进宫请罪,皇上,皇上念元帅西征有功,又事亲至孝,隐瞒行迹也是为了稳定战局,便免了元帅不经禀报擅自回京之罪,命元帅安心侍奉父母,处理妹妹后事。待大军得胜回朝,再论功行赏。”重四不安地看了看我:“‘元帅’在京已给妹妹送殡出葬,此时正等待迎接大军得胜回朝。还……还传书给侍女云宜,命其遵所留军令行事,务必要将蛮族斩草除根。”
云容死了。云裳正在京中。而我,我却成了身着白凤甲的侍女云宜。
好计策。好谋划。好妹妹。好云家。
原来从那么久之前,我便已身在他人罗网,犹自未觉。我不由一笑,继而不能自己的剧咳起来。
“元帅!”重四惊慌道:“元帅莫急,管那些人中了什么邪胡说八道,我重四,我们大家自然是只认您一人的!三军将士也只认您一人!等到回京之日,咱们自然当众为您辩明身份,还您……”
“如何辩明?”我勉力止住咳嗽,笑道:“难道要三军将士去跟我的父母亲眷对质,究竟谁是真正的云家长女?父母难道还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况且……”我伸手抚过脸上的面具:“你们从始至终见得都是这张面具,又如何得知面具之下究竟是谁?凭用兵退敌之策么?人家早已经说了,我不过是一个依计行事的傀儡罢了。呵……”
诸将皆沉默了。是啊,一无人见过我的真容,二来云容已“死”,我父母又确定了“云裳”的身份,三云裳带着贴身侍女出征一事更是人人皆知。如今我的身份竟是毋庸置疑了。
“凤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云家此举何意?您怎么会突然中毒?那锦帛之上究竟写了些什么?”还是孙绍打破沉默:“您昏迷前说得那些话……难道是说……?”
“对,黑甲军、乌鸦、蛮族……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不是皇上,不是太子,不是风家。”我平静地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我们云家。”
“云家?云家为什么要这么对元帅?您可是云府嫡亲的大小姐!他们可都是您的血肉至亲!”重四激动地嚷道。
“血肉至亲?血肉至亲才更好控制更好设计。”我看着孙绍:“这,又不是云家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孙绍显然是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他竟看着我,彻彻底底的呆住了。其他人亦各个屏声静息,震惊不已。
“孙先生可知锦盒内的是什么东西?”
孙绍点点头:“当日凤主晕倒之后,属下也查看了锦盒中的物件。锦帛化为烬粉不能辨识,那只玛瑙盒子里装的却似乎是女子梳妆用的胭脂。”说到这里他一震:“难道那竟然是……难道凤主是因为它才中毒?”
“不错,那正是开国大典之前,始皇风烈亲手送给云思明的胭脂。我中毒,却不是从它而来。”
众人显然已听孙绍讲过百年前云思明中毒始末,此时一听那盒子里就是当初风烈“下毒”所用的胭脂水粉,一时都脸色大变。却听我又说并非因此中毒,更是迷惑不解。
“孙先生曾说过孙家先祖在始皇病逝之后,曾受先凤主所托送过一样东西给云思月。我想我已经知道当年孙大侠受托所送的究竟是何物。”我静静地说:“那是一盒香粉并一封家书。始皇送给先凤主的胭脂香粉中的香粉,和先凤主中毒之前写给云思月的一封没有来得及寄出的家书。”
看着孙绍一脸茫然与震惊,我接着说:“还记得吗?先凤主从中毒昏迷中醒来之时,云思月、云家是如何解释她中毒之事的?”
“记得。说毒正是风烈下在胭脂香粉之中,先凤主试妆之时……”
“对,从那分钟开始,先凤主就已经明白了。她明白下毒害得她双腿瘫痪,毁了她一生幸福,险些要了她性命的,正是她从未防备过的,最亲近的云家人。”我一字一句道:“因为,先凤主从未触碰试用过那胭脂与水粉。”
是的。云思明准备将香粉与家书一并寄给妹妹,胭脂更是悉心收好。她从未“试妆”,谈何“因妆中毒”?!那些人想来听她侍女讲了她“半夜试新妆”的事,便顺势将毒源推在了胭脂水粉上。
碎掉的锦帛上,云思明细细写下了自昏迷中醒来之后,自己所经历与布置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