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嘴里塞了个大包子,道:“别理他,早该走,没良心又绝情的臭小子!”早已凉透的包子味道更差,江临心闷,尚未嚼碎便咽下,不想都哽在喉咙口,憋得她脸红脖子粗的。风飘絮雪白手掌,轻柔地拍打着江临后背,杏眼似有若无地望着她,问道:“那你不去追他?他或许是耍小孩子脾气,就在前面等你呢。”
江临“腾”地一下站起,腿上包子袋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出几个颜色已旧的凉包子,然而她却顾不上捡起,脚下一步快一步地向外奔去。出了大门,她一眼就看到桂花树下,站着一人,月光婆娑、枝叶摇摇,他在一片浓阴中转过身来,
江临在距阿齐三四步前站定,气喘吁吁地盯着他,见他面色不改,蹲下身子捡起一颗石子丢他身上,张牙舞爪地大叫:“有事好商量,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跑?若是出事,我怎对得起表舅母?”阿齐缓缓走出树影,水般沁凉的月光映照在他脸上,更显面色如玉、黑瞳若洗、俊朗非常。他心头狂跳如鼓,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开口问道:“你要和我走?”
江临心道这孩子好是好,就是性子倔、脾气轴,孤身一人到宋城,周围都是齐朗川那等变态,长年累月耳濡目染,还不变成个又倔又轴的变态?这可不行。她走到阿齐面前,拉过他绵软的小手握在手里,情深意切地道:“我当然想和你一起走,可我们身无分文,难不成真走到宋城?况且,我和你舅舅有点儿小矛盾,你也见他一直在找我,我若贸然去宋城,还不被他剥皮抽筋啊。”
阿齐双眼清澈如洗,反手握住江临手掌,急切地道:“我会护着你的。况且你们之间不过误解,又无深仇大恨,他怎会至你于死地。就算他有,我也会求情,我好歹是他外甥,他不会如此绝情的。”
江临抽出手,心道你若知晓来龙去脉,怕就不会这么说了。她抬手搔搔脖颈,道:“我怕死,不敢冒险。”阿齐白净面皮渐渐显出几分凝重之色,纤长眼睫微微挑起,低声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愿走。”
江临莫名感到周遭沉沉若霜雪,心头空空,双腿虚软,竟不敢与他对视。阿齐见她如此,胸膛几经起伏,不平之意难以消灭,他深深望江临一眼,迈开了脚步。江临“哎”一声追上去,伸开双臂挡在阿齐面前,阿齐冷冰道:“此时不走,便无需多言。”
江临纠结万分,有心要插科打诨,可对着阿齐严肃面容,竟使不出任何解数。阿齐摇了下头,绕开江临朝前走去。江临又追上去,道:“你给我几日筹划筹划不行吗?”阿齐道:“几日?”江临虑之再三,将预计时日减少一半,咬着唇角道:“六······十?不出意外,我应该能赚一笔银子了,也能给你一些做傍身之用,你到了宋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阿齐脸笼黑气,告别之言在喉咙口几经转悠,可一想到再见不到江临,他的双脚就如扎根般,无法移动分毫。他舍不得江临,舍不得放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进入一个陌生的、未知的,也许潜伏着无数危险与勾心斗角的深渊之地。一想到那种可能,阿齐便不由自主地妥协。最终,他道:“三十。”
江临没料到他竟会答应,当即喜形于色,欢呼着挽起阿齐胳膊,边往回走边道:“好,就一个月。我答应你,绝对会守信的,好不好?”阿齐见江临如此高兴,因妥协而生的懊恼淡去不少,可还是不放心地道:“若你反悔,我便离开。”江临白他一眼,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小年纪就罗里吧嗦的和老头子似的。”
江临和阿齐从桂树下钻出,风飘絮与妙娘三人便匆匆迎了过来。妙娘一边用染着鲜红丹蔻的指甲掐手背上的蚊子包,一面抱怨:“这几日蚊子越发的毒,一扫一片包。”凝雪扬起笑脸,道:“江姑娘和阿齐累了吧,我们烧好了热水,你们快去洗洗。”流霜道:“也准备了干净衣物,只是阿齐小兄弟要暂且忍耐一二,明日一大早我就去街上买。”
江临唯恐阿齐犯廉耻病,忙道:“好,明日我去给他买。”可不料,阿齐却极有礼貌地道:“多谢姑娘好意,我包袱里还有。”江临喜形于色,“阿齐,你累了一日了,快去洗漱,哦,流霜,有没有金疮药什么的,阿齐腿得换药的。”
流霜答道:“有的,我去取。”说着,转身进了东屋,等回来后,阿齐已去洗漱。江临将金疮药塞到腰间,三两下将头发挽好,大手一挥,道:“姐妹们,进来,先跟你们说事。”妙娘急冲冲道:“你要走啊!”话刚落地,便被流霜、凝雪二人齐齐拉住。妙娘讪讪笑道:“不是,我说错了吗?那个阿齐,不是一直想走吗?”流霜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推着她肩膀,道:“你去给阿齐看看水热够不够?”
“等等等等。”江临喊住妙娘,心道她这要一去,阿齐那小道长还不翻脸。“那个,你们都进来,我有话说。”江临将四人叫进西屋。流霜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平底绿釉托盘,用竹签将窝在中间的燃火绳挑起,拿火折子点燃,放到江临脚边,又恐烟气大熏到她,拿芭蕉扇轻轻扇着风。
凝雪朝江临深深一拜,“江姑娘,方才飘絮都和我们说了。你即是她的大恩人,便是我们的大恩人,你有安排尽管说,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江临点点头,目光转向妙娘。妙娘美目亮光一闪,嬉笑着起身,拉袖子在自己绣凳上擦了擦,搀扶着江临坐下。江临也没客气,胳膊搭在桌上,手心向上,流霜忙斟了一盏茶送上,凝雪端来卤豆腐干。江临见几人颇有眼力,信心倍增,将打算细细说与几人。妙娘三人齐齐看向风飘絮,风飘絮神色凝重道:“江姑娘,我们虽来自风月,可无一人想这辈子都沉沦其中,我身上银子虽不多,但做些小生意尚可苟活。”
江临微笑着听风飘絮说完,抿了口茶,问道:“那你不报仇了?”风飘絮道:“自然是要报的。”江临又问:“那你准备如何报?孤身一人冲进凤栖阁,还是带着她们三个?或是用你身上那一百两银子雇人?”风飘絮被她说中,面色寒若风雪,冷冽地道:“我当初身不由己,如今好容易出来,又怎可自陷泥淖?若是如此,倒不如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