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两道身影一高一矮,萧萧索索地与黑蓝色的雾气融为一体。采苹想起往昔在家中玩笑,不觉眼酸,泪珠子噗哒噗哒落下来,她追了两步,喊着“县主”,然却无人应答,待要再叫,却被崔玉领拦住,采苹抬起泪脸仰望过去,崔玉领道:“随她去吧。”
采苹以手抚脸,呜呜咽咽哭出了声。忽地,耳中传来急促脚步声,她以为江临回心转意,瞪眼一看,却是杜兴国,白胖的大脸晃悠悠地道:“哎呦,我的崔大人,您在此处做什么?江小姐呢?前面没有江小公子呀。”
崔玉领心道老狐狸,又来装腔作势。他平日最厌恶趋炎附势之人,客套都不愿多说,这几日与杜兴国周旋已用尽平生之耐心,如今却是不想再忍,讽刺道:“杜大人怕不是神机子转世,她刚走你就来。”
杜兴国拧着眉头,胖脸颤抖道:“侍郎大人,你说江小姐走了?”
崔玉领“哼”一声,抱着胳膊,转身就走。
杜兴国唤他不住,拉着采苹问道:“你家小姐走了?”
采苹哭得伤心,也不理他。
杜兴国跺脚连呼“糟糕”,崔玉领听到停下脚步,翻着眼皮道:“做什么?”
杜兴国呼哧带喘地奔过去,他身子胖硕平时行动缓慢,这会儿想是危难临头,硬拼着一口气,几步奔到崔玉领身前,绵绵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丝惊呼,“六王爷啊。”
“他又怎么了?”崔玉领一脸不耐烦,忽地脑中一闪,道一声“遭了”,又怪杜兴国怎么不早说。杜兴国撮着牙花子,指着手下两人赶紧去追人,崔玉领把人喝住,亲自上阵,片刻不敢耽搁,一溜跑到大门口。只见一小小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马车上,他晃眼分辨出正是阿齐。崔玉领双腿酸胀,气喘吁吁,他扬了扬手,可两人却看也不看,眼见着阿齐就要把江临拉上去,他咬着牙,也忘了仪表休止,兔子般蹿过去,大叫一声:“江小姐!”
阿齐扭身,见是他,圆鼓鼓的脸上瞬间爬上一丝不悦,他一手攀着栏杆,一手将江临拉上车,挡在她身前,喝道,“做什么?”
崔玉领跑得急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在窄窄的胸膛里滚烫地蹦跶,话也说不出来。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阿齐脚腕,眼珠三起三落地翻着,似有千言万语。
阿齐知他是送清平公主和亲的礼部侍郎,唯恐他将江临留下,又见他生得貌美,江临面上带笑,越发厌恶他,抿着嘴,抬起另一只脚要去踩他。谁料,马车夫却横过一条手臂,笑眯眯道:“公子莫要动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崔玉领和阿齐不约而同朝他看去,他小麦肤色、细长眼,满脸堆笑,却自有一股坚毅凛然之气。阿齐猜测是安阳府府兵头目,绝非常人,自己功夫远不及他。可他又着实恼怒崔玉领,不愿认输,正僵持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阿齐回头,江临抬起下巴指了指他的脚,阿齐鼻翼耸动,双眼溜圆,江临叹口气,阿齐神色渐弱,松了肩膀,把脚收回,立在旁边,束着手,小豹子一样凶猛地盯着崔玉领。
崔玉领心道江平野性子温厚老实,生养的子女却个个如狼似虎不好对付,日后回到上京定要多加了解才是。
江临手臂伸到身后拉扯两下,方才蹲在车架上,朝崔玉领勾勾手指。崔玉领面露三分嫌弃,江临轻笑道:“不听算了。”说着,便要起身。
崔玉领仿若受了多大屈辱似的,面色发白,百般思量后,拳起手指,忍辱负重地将头伸到江临面前。江临瞧他闭着眼睛,长睫卷曲浓密,不由起了作弄心思,呼呼地吹了口气。
崔玉领猛地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江临。
江临却是莞尔一笑,头凑到崔玉领耳边。崔玉领受惊地后退两步,江临笑意更甚,压低声音道:“凤栖阁的迷春酒。”
崔玉领手指着江临,眸色浓黑,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临视若无睹,挑眉浅笑。崔玉领胸中百般翻滚,万没想到堂堂的大家闺秀北朝县主竟能厚颜无耻至如斯地步,最懊恼的是他满腹经纶却说不出一词来教训她,反倒气得自己脸红耳臊。
江临“噗嗤”笑出声,阿齐见了,眉头一皱,握着她的手腕将人推进去,回头看崔玉领仍立在原处,痴痴念念地看着,随手从马车臧红织锦帘子上扯下一粒珠子,暗暗运力朝崔玉领肩膀掷去。崔玉领吃痛扶住肩膀,阿齐瞪他一眼,掀开帘子走进车内。
车夫扬起鞭子,膘肥体壮的马儿奋起四蹄,哒哒跑开来。崔玉领鬼迷心窍地跟着马车,喊道:“江临,你,你不要吃用之物了?”
江临朝窗边走去,阿齐先一步坐过去,胳膊抱着胸,两簇黑火在双目里腾腾跳跃,殷红的唇瓣张合,道:“你与他相熟?理他做什么?”
江临右腿树在软凳上,拿胳膊抱住,下巴撑在膝盖上,促狭地道:“你不觉得他有趣?满口礼义廉耻,倒和你有几分相似。”
阿齐怒道:“谁和他相似,他是枯燥乏味的棒槌!我是······”江临斜眼瞧去,接过话口,笑眯眯道:“你是八尺男儿!呵,三寸丁,人家都没嫌你,你倒说起人家来了。”
阿齐粉脸转红,怒道:“你再说我三寸丁试试。”江临笑道:“怎么?还要和我拼命不成?”她手朝前一指,身子歪向阿齐,“只要我大喊一声,看他不拧断你的胳膊腿。”
阿齐胸膛起伏,却是无力反驳,半晌后,吐出一句,“你这人真是讨厌。”脸转向一旁。
“是啊是啊。”江临应着,跳下凳子,坐到阿齐旁边,阿齐朝外挪开半尺,江临跟着挪过去,阿齐怒目而视,江临扯过他的胳膊,阿齐不肯,正执拗着,冷不防被江临在腰间戳了一下,浑身顿时酥酥麻麻软了下去,阿齐脸红赛过猴屁股,磕磕绊绊地道:“你哪里学的下流招数?敢用在我身上。”
江临哈哈大笑两声,阿齐瞪她,江临道:“臭小子,你以为你闹那么一出我就算了?如今有空了,我得好好跟你算算,你惹出来的事儿来。”阿齐脸颊泛红,道:“我,我······”
江临瞥他一眼,却是未答话。随即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将衣袖撸起,里里外外看了,并没有伤痕,又捉起另外一只,将双腿也瞧了,都是干净净的,才做直身子,头靠着车厢壁闭上眼睛。
阿齐眼珠悄然而动,见她面容倦怠,心里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