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道：“你要睡了啊。”阿齐小脸紧绷，翻身倒在床上，江临撇撇嘴，道：“小气。”忽然，一股劲风袭来，江临扭头看去，就见阿齐鞋子当当正正地打在纤弱烛芯上。
下房无窗，又朝北，照不进一分月光，烛火灭后，只剩浑浊黑暗。江临鲜少独处幽深之中，多少有几分怕。她望着床的方向，插腰骂道：“兔崽子、矮三丁、黑心烂肺的狗崽子，不过骂你几句，就这样对我！”阿齐道：“你就不能有些新意？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也不嫌烦。”江临双手伸到面前探路，好不容易才摸索到床，她爬上去，手摸到被子竟还是她下床时模样，她心知是阿齐想将被子让给她，姿态不由软了下来，把一小半被子盖到阿齐身上。
阿齐心头仿若注入一汪春水，轻柔曼妙、温和缱绻，悄悄挪到江临脚下，低声道：“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去给你买你买包子，还买方才吃那家。”江临心道：臭小子，这会儿又顺毛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见识，于是道；“不要，我要去安阳府最好酒楼大吃一顿。”
阿齐诧异道：“最好酒楼？大吃一顿？怎么又舍得银子了？”江临笑道：“民以食为天，吃好喝好才重要，穿好、住好、睡好都在其次。阿齐，以后到了宋城，我们分开后，你一个人不管过得如意与否，都不要委屈自己的肚皮，一定要吃饱喝足，知道吗？”阿齐沉默地攥住被子，心道：好端端的，她嘱咐我这些做什么？定然是嫌我，要尽快与我分开。可我，可我······阿齐想起近日种种，心中烦躁不已，转身面向床尾。
他这一动，带走了大半被子。江临“啧”一声道：“你怎么把被子都盖在你身上了，给我一点儿！喂，阿齐，你听到没啊。”她见阿齐无回应，以为他睡着了，便坐起身拉着被角向上提，可被子却丝毫不动。江临探身，伸长手臂摸过去，果真是阿齐把被子压在里身下，她嘀咕道：“你倒知道心疼自己。”她抱怨完，却没再拉被子，而是到床头摸到包袱，解开拿了件冬天的棉袍披在身上，抱着肩膀片刻便睡着了。
江临这晚睡得很沉，且做了好梦。梦中正值春日，溪边杨柳依依、花团锦簇、暖风习习、云朵飘飘，她侧卧于芙蓉塌，身边美人环绕，男女皆是绝色天姿，他们有打扇、有捏肩、有讲笑话、有剥葡萄皮，变法儿地讨她欢心，可她的心思却飘向戏台，上有一八尺俊朗男儿正在说书，她朝他抛个媚眼，那男儿突地脸色大变，手中纸扇变成一把利剑，日光下银光灼灼，就听他道：“江临，你不要脸！”他飞身一跃，长剑直直插进她胸口。
江临大叫出声，猛地睁开眼，盯着头顶破旧沙帐，半晌才以平复。江临望向床尾，阿齐已不见踪影，她将被上冬衣折了两下放进包袱，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大门“吱”一声开了道窄缝，四支细长手指贴在门上，随着缓缓轻轻声响，一道修长身影迈了进来。
江临揉揉左肩，道：“进来吧，我醒了。”阿齐将热水盆放到桌上，目光扫了床尾包袱，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快些洗漱。我问了郑老板，他说临水阁的早膳就到巳时。”江临跳下床，走到桌边，手拎着帕子角在热水盆里摇晃，圈圈涟漪荡漾，热气熏脸，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阿齐将被子叠好，打开包裹检查后，又摸摸枕下、床边，确认无物品遗漏才将包裹背上，道：“还有半个时辰。”
“还来得及。”江临抓起帕子，“嗤”地吸了口气，再看手心已红了一片，她吹了吹，食指按住黏在盆沿的帕子角，刚要将帕子拎起来，却被一双大手抢先。阿齐将帕子递到江临手上，道：“临水阁不远。”江临接过帕子，擦净脸，笑眯眯地道：“待会儿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姐请你。”阿齐道：“难不成还想我请你啊，我又没银子。”江临哈哈笑道：“臭小子，明明心地很好，却总闷着不说，被子是你帮我盖的吧。”
阿齐面色赧红，低头望着脚尖，道：“不是。”江临眼神一转，抬手甩去，水珠飞落在阿齐脸上，他长睫抖动，不满地抱怨：“你有意思的吗？”江临哈哈大笑，“有啊，看你一本正经的分外好玩。”
阿齐见她那张偷到鸡般得意的狐狸眼，双手浸入水盆，学她样子甩了她一脸水，江临反击，而阿齐已夺门跑出。江临追到大堂，只有东南角有桌客人，两人脊背笔直，听到动静抬头齐齐望向江临。
江临微微点头，走到柜前，见郑老板也如那二人般，身杆如松，笑道：“郑老板这一上午，忙坏了吧？”郑老板目光晕滞，唇角抽搐着，好半晌才道：“还，还好，不忙不忙。”江临拿过算盘，将算盘珠子一颗颗拨下去，随后推到郑老板手边，道：“郑老板，那我姐弟二人今日便回家了，多谢您这两日照顾，阿弟，来谢谢郑老板。”江临朝阿齐使个眼色，阿齐下巴偏向东南方，江临微微一笑，阿齐大声道：“照顾什么照顾，住的什么破地方，再不要来这里了。”
江临扬起手臂，冲到阿齐身前，怒道：“死小子，说什么呢？还不快和郑老板道歉。”阿齐缩了下脖子，随后拔腿快跑，江临追在后面，阿齐回头见她追上来，脚下一绊，直直朝那桌客人扑去，打翻了桌上杯盏。江临一把薅着阿齐脖领将他拉起，满脸歉意地道：“二位大哥，真对不住，我家阿弟年纪小不懂事，哎呀，这茶都糟蹋了，我陪给大哥。”
那二人对视，摇摇手道：“不碍事。”江临却不肯，和郑老板要了一壶好茶，亲自端过去，一人斟了一杯，“二位大哥，我们无意冒犯，千万莫怪。阿弟，过来道歉。”其中一人道：“小事一桩，不必介怀。”阿齐哼道：“不过就是撞了一下，又死不了人，道什么歉，你要道你自己道。”江临拔高音量，巴掌直向阿齐脑袋上招呼，厉声道：“这真是小事，你今日冲撞二位大哥，大哥们不与你计较，你心里便不知天高地厚，来日就可能冲撞高门贵人，那时可就晚了。”阿齐手指擦着鼻下，朝那两人弯腰道：“我错了，对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