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让车夫找间一般客栈,车夫很是憨厚,七拐八绕地多走半个多时辰,江临多给了他五十文钱,喜得他点头哈腰地道谢。
这家客栈名为郑家客栈,进去一瞧,厅堂宽阔,摆了五六张桌子,三四桌有客人在吃酒,面红耳赤聊得好不开心。一位二十五六岁的打扮姣好的圆脸娘子,支着下巴在柜台后打盹,江临轻轻敲了敲桌子,那娘子伸手在鼻端擦了擦,头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又睡了过去。
江临喊了一声:“喂,老板娘,醒一醒。”正要去摇她,却听一人急匆匆喊道:“这位小娘子莫要动她,我来我来。”江临扭头回看,就见东南角,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朝她按住了手,那男人将红木托盘里两道菜迅速放在客人桌上,小跑着过来,重复道:“小娘子莫要叫她,我娘子最不喜睡觉被吵。”江临心中一愣,眼前男子身穿一身半新不旧蓝布长袍,和柜台里富贵堂皇女人打扮相距甚远,没想竟是夫妻。既然如此,这位便是老板了,江临朝男人轻轻一拜,道:“郑老板,要一间下房。”
郑老板在三人身上扫过,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问道:“娘子是?”江临脸上褪去浮肿,显出少女模样,不过因她妇人装扮,风飘絮遮着面纱一直低头,才有此一问。江临道:“姐弟三人。”阿齐瞪起眼睛,风飘絮默默朝江临那边挪了一步。店小二又问:“娘子从何处来,去往何地?住几日?”他见江临拧起眉头,赶紧解释道:“几位客观莫要怪罪,这是府台大人下的命令,要将过往商旅仔细盘查,我等也是无奈。”江临、风飘絮、阿齐三人心中皆是一动,暗暗思量此事可与自身相关。
郑老板从郑娘子胳膊下费力取出一本册子,胳膊肘按于其上,将褶皱压平,笑道:“娘子你看,这都是客人们记下的。”江临与阿齐侧目看去,上面清楚记着谁谁谁,家住何地,去往何地,同行之人信息。江临朝阿齐眨眨眼,对店小二笑道:“小二哥,我们姐弟都没念过书,劳烦小二哥代笔。我叫江阿月,家住松阳府平乐县三家村,送我妹妹去楚州府安县完婚。”江临看了眼风飘絮,风飘絮仰起头斜睨郑老板一眼,又以手挡面,缓缓低下头去。
但至此一眼,郑老板却觉眼前春光大盛,暖风和煦、繁花似锦,暖融融艳阳光将他一颗心照得亮堂堂、闹哄哄、蠢蠢欲动起来。江临嗯了一声,郑老板悠悠回魂,瞧一眼兀自睡得香甜的郑娘子,讪笑两声,拿起笔、蘸好墨,尚未落笔,目光却又朝风飘絮看去,恰巧她也正抬起头,四目相对之际,见她柳眉含羞带怯,凤目水润多情,虽未施脂粉但眼角眉梢白里透粉,恍如雪中寒梅、雨后蔷薇,清丽无限、娇媚无限,不禁心驰摇荡。
阿齐见郑老板双眼痴缠,一副丢魂失魄模样,想到他心思何物,自己倒羞臊得脸颊通红。他向左跨出一步挡在风飘絮身前,抬手在店小二肩头重重一拍,道:“我叫江阿齐,快写下来。”店小二“哎呦”一声,揉了揉肩膀,道:“这位阿弟好生大的力气。”他心里虚怯,嘟囔一句也就没再纠缠。
江临轻笑道:“我家阿弟力大无穷,为人也仗义,有一次将调戏隔壁阿妹的恶霸摔出二里地,满嘴牙齿一颗不剩,从此他再不敢为非作歹,呵呵。”江临顺嘴胡诹,但“我家”二字却刻意加重语气,目光在阿齐脸上飘过,促狭地挑下眉头,毫不意外被阿齐恼羞成怒地狠瞪一眼。
江临笑得犹如奔泻山洪,轰隆作响。风飘絮悄悄拉她衣袖,在她耳畔低声道:“适可而止吧。”阿齐脸色分外难看,风飘絮顾念他方才相帮自己,故而出声制止江临逗弄。江临耸耸肩头,朝风飘絮一撇嘴,随后对郑老板道:“老板,快写呀。”
郑老板五官骤然收紧、脸若滴血,干笑着握笔蘸墨,左手压在册子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江临抬眼看去,不想竟是一手工整小楷,她想这郑老板如若不是对风飘絮失了魂般观看,凭他相貌尚可,又识文断字、能言善道,倒也不错。
郑老板写完,目光向风飘絮望去,可又顾忌江临嘲笑、阿齐威吓,只看一眼便匆匆收回,问江临道:“敢问娘子阿妹如何称呼。”江临道:“风···嗯,江风儿。”郑老板笑道:“是个好名字。”写好后,他蹑手内角到柜台后面,取出一串木牌,满脸堆笑道:“娘子三人,住一间下房未免有些拥挤,不如开两间,或是一间上方,有床有榻,宽敞舒服。”
江临将包袱放在柜台上,哀叹道:“我倒是想住三间上房呢,无奈荷包扁扁。若是房间尚有空闲,不如郑老板拿间中房给我们?”郑老板点点头,迅速解下一枚木牌交到江临手中。江临以为是中房,正要道谢,低头却见木牌上方刻着一个“中”字,下房写着“六”,顿时胸闷气短,手指向郑老板。郑老板嘿嘿一笑,抬手朝楼梯指引,“在二楼,娘子慢走。”
江临右手去拿包袱,左手挡在后面,朝瞌睡正酣的郑娘子手背上掐了一把,只听嗷一嗓子,郑娘子起来,劈头盖脸朝郑老板打去,“贼奴才,老娘睡个觉你偏不消停,给你两天好脸色就不知姓甚名谁了吗?”郑老板连声哀求,江临左手拉着风飘絮,右手拽着阿齐,心满意足地上楼去了。
三人回到房间,江临将包袱等物交给阿齐,拿些银子出去采买,她去东市最大酒楼饱餐一顿,给阿齐包了只烧鸡,又去药铺买个清热祛湿汤药,哼着小曲缓缓回来。郑老板和郑娘子重归于好,两人坐在柜台前算账,江临给了郑娘子五十文钱,请她帮阿齐煎药,郑娘子喜笑颜开同意了。
江临回房把烧鸡递给阿齐,一头倒在榻上,曲臂撑着头对风飘絮道:“没你的份啊,我马上要去西市,也不知遇到什么艰难险阻,看到你就不高兴。”风飘絮眼圈泛红,捏着手道:“江姑娘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来世······”江临直起身子,双手揉腰走向风飘絮,翻着白眼道:“行了,别说有的没的了,我让郑老板给阿齐熬药了,你盯着点让他喝了。晚上你俩休息,不是,你休息和阿齐休息,让阿齐睡床,你睡床下。喂,看我,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