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惊喜地拉住阿齐手掌,不住问道:“阿齐,阿齐你好些吗?”阿齐双眼潮红,迷蒙地望向江临,复又闭上眼睛。江临抚上阿齐脸颊,手下滚烫,好似摸着个汤婆子似的。江临又喊阿齐,他却纹丝不动,江临越发惶恐,颤抖着手指伸到阿齐鼻下,一股鼻息喷于其上,她悬着的心才微微落下,坐在一旁连声叹气,忽然,耳边传来细碎步声,她扭头一看,风飘絮双手捧碗,立在她腿前。
江临瞪眼道:“勺子呢?”风飘絮不明所以,手点脸颊,问道:“勺子?”江临翻个白眼,没好气道:“喂他喝水。”风飘絮恍然大悟,“哦”一声,眼中波光闪动,端的是无限绮丽。江临目眩神迷,火气消散不少,等风飘絮拿勺子回来,扶阿齐靠在自己怀里,叫风飘絮喂水。
风飘絮舀了勺水,放到阿齐嘴边,阿齐耷拉着头,双唇紧紧抿着。风飘絮绵软道:“阿齐,张嘴喝水呀。”江临叹口气,道:“你掐着他两颊。”风飘絮歪头问道:“为何?”江临耐心道:“他烧糊涂了,嘴巴咬得很紧。”风飘絮仔细瞧着,见阿齐果然牙齿紧要,心下想道:她如此聪慧,必能助我大仇得报。
风飘絮兀自沉思,江临从她手中拿过勺子,手指略微用力,捏开阿齐嘴唇,对风飘絮道:“快喂呀。”风飘絮略一愣神,随后会意,赶紧将水喂到阿齐嘴里。两人配合着喂了大半碗水,江临将阿齐放平,拿出冬季袍子盖在他身上,对风飘絮道:“你好生看着阿齐,他若出事,我饶不了你。”说完,拿着银子出了门。
江临早上心焦,没记路途。看着头顶日头,辨清方向,顺路扎了下去。走了约莫三四里,才看到行人,问清药铺位置,急急奔去。此时已近申时,日光薄、西风起,断壁残垣、景色萧条。江临望向北方,想起家中父老,心中流淌一阵难过,不过片刻后,她便将伤春悲秋之情抛诸脑后,朝药铺奔去。
郎中开好药,江临念及阿齐病势汹汹,要郎中下猛药,结果遭到白发老郎中一通数落。江临也不恼,麻利认错,又舔脸哀求郎中帮忙煎药。郎中要了三十文钱,将幼儿阿松唤了出来。阿松十一二岁,青布衫、梳双髻,圆脸粉面,煞为可爱。他带江临到后院,将药倒进药盅,握一把秃尾芭蕉扇,坐在木桩上扇风。院子西南角晒着药材,江临溜达一圈,抓了一把枣干过来,蹲在阿松旁边与他闲聊,阿松年纪不大,却极为善谈,不仅将镇上趣事讲了个遍,还说了许多安阳府城里的风流韵事。江临提起凤栖阁,阿松嘿嘿干笑,双眼上下翻飞,直讲得唾沫星子横溅,将江临逗得咯咯直笑。
药好之后,江临与二人告别,阿松送她到门口,再三道“好走,再来”,他父亲为人古板严肃,母亲事事唯夫命是从,有一长姐早已出嫁,每日他一人好不寂寞,难得遇到江临乐意听他讲话,自然恋恋不舍。江临掩嘴轻笑,拿了十文钱放到阿松手里,道:“好孩子,姐姐日后有钱再来。”
离了药铺,江临去王家包子铺买了一兜肉包,她腹中实在饥饿,在铺里吃了两个,喝了碗咸汤,路上挨不住香气,又吃两个。到了风飘絮暂居晃宅时,天色已黑,远处遥遥传来几声狗吠,却无炊烟袅袅。江临耸耸肩,推开破旧木门,却见一抹粉红从眼前闪过。
江临轻笑,猜想是风飘絮等得心急,出来探看,见她回来,便去挟制阿齐了。江临进去,将门关好,捡起苍草丛里一根木棍,顶在门栓下,随后大声道:“风姑娘,我回来了。”她进到堂屋,内室红烛跃跃,风飘絮半跪柱边,阿齐躺在地上,脚上麻绳捆在柱上,手上的已解开,身下铺着大红罗缎被,身上盖的是冬日棉袍,她的秋衫枕于其颈下。江临瞧着风飘絮,轻轻一笑。风飘絮脸孔微红,将刀子比在阿齐胸口,道:“我只是不想他死而已。”
江临忍住笑,点头道:“嗯,我也不想他死。”她将包子和药放在桌上,道:“我让药庄把药煎好才回来的,那里有包子,你趁热快吃吧。”
风飘絮瞧向被油脂浸透的纸包,抬着下巴道:“你先吃。”江临笑问:“你怕我下毒?”她拿出一个包子,咬了大大的一口,将包子对着风飘絮,“肉包,可香了。”
风飘絮咽了口口水,“把那个喂我。”江临听话地拿着包子过去,解开风飘絮的面纱,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红斑,手指在她脸颊碰了碰,果真有些发热。
风飘絮抬手阻挡,极为惶恐地道:“你做什么?会传给你的,快去洗手!”江临见她着慌的模样,眼睛眨了眨,“你也不是那么坏。”
风飘絮冷冷地道:“有几个生性便是大奸大恶呢?还不是迫不得已。江临,我知我对你不住,可我没办法,我太痛苦了,我想不通,我就是想活着而已,她们把我赶出去我都不会怪她们,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我哪里对不起她们了,我真的想不通。我要问个清楚、弄个明白,我要,要让她们血债血偿,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江临了然地耸耸肩,“巧了,我也有这样的仇,所以格外理解你的想法。”她将包子塞到风飘絮嘴中,站起身走到桌前,桌上除了半截放置青花小碟的红烛,还有个木盆,里面装有水。江临拨开水中青苔浮澡,将手洗净,坐在凳上,以手撑颐,望向风飘絮。
风飘絮侧开身子,避开江临视线,将嘴里包子拿下。她在凤栖阁时,姐妹们为求身姿优美、舞步轻盈缥缈,饮食上格外严格,一日三餐鲜少油水、米面,蔬菜瓜果也有定量,望着手中面皮暄软、馅料饱满、油水汪汪的包子,心中发腻,她于边角捏一块面皮放入口中,顿时喷香四溢,腹中馋虫咕噜咕噜叫唤,她微微张口咬下一块,肉汁于口中狂飙,再一口,芳香更甚,再一口,小半个包子都进了嘴里。风飘絮唔囔着,手指袋子,江临嘴角勾笑,捡了最大一个,掰下一块吃了,将剩余大半递到风飘絮面前,风飘絮双手捧着,四五口吞掉,摊开手还要。江临陆续拿了两个,见她还要,问道:“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风飘絮道:“每日都吃,街上的烂菜、树上的果子、院子里的草,有什么吃什么。”江临恶寒肩抖,撇嘴道:“那也算吃的?如若是我,宁愿饿着。”风飘絮瞟她一眼,道:“我又不为好吃,能活着就行。我还要,你若饱了,咬一小口,剩下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