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一愣,随即手下用力,江临只觉头重脚轻,朝地面扑去,她心里想到:若是这般直跌跌着地,怕是另一半脸也要毁容了,因而扑棱棱地挥动双臂,犹如一只大青蛾子,“啪”地一声落了地。
江临睁开眼,哎呦哎呦地喊:“疼死我了。”
“你先从我身上下去。”阿齐道。
江临动了下,腰却和断了般。她没奈何,按住阿齐的肩头,掌心却传来撕裂般的疼,她举起手一看,两个掌心血糊的似的,想是摔下来时被草丛里的石子划破。
阿齐耸着肩膀将江临推下去,坐起身,揉着自己的后脑勺,眼前金线乱飞。
江临半趴在草地上,风声粼粼,未知的恐惧附着在草浪上,一波一波地从远处传来,交融缠裹住她冰凉的脸。江临突然悲从中来,低声抽搭起来。
阿齐好一会儿意识才清明起来,随即便听到江临的呼天喊地,他挪过去,扶起她的身子,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半搂半抱地将人拉到草丛深处,盯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等到彻底消失踪迹才松开了手。
江临眼角被草划了口子,泪水冲刷下去,眼都睁不开。她抓着阿齐,骂他是她命里的灾星。阿齐狠狠地在江临胳膊上掐了一把,“你要想活命就闭上嘴。”
江临咧着嘴,指着阿齐眼泪哗哗的流。阿齐道:“你别哭了,不过就流几滴血,哪里至于如此。”
江临泪水糊了一脸,推开阿齐,拍拍身上的草叶子站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前走,想着阿月和奶娘此刻正高床暖枕,吃着珍馐美味,心里越发委屈,把她两人骂了一通,发誓他日一定要将今日所受苦楚加倍还给她俩,否则她这一世便枉做人一场。江临越想火越大,火越大走得越快。
阿齐左腿本就不灵光,被江临推了一下,更是疼痛。他费力地勾住木棍站起来,追上江临,一把扯住她的后衣襟。
“干什么?连你也来欺负我吗?”江临抽抽噎噎地冲阿齐嘶吼。
阿齐愣住,自见了江临,她盛气凌人、胡搅蛮缠、不懂羞耻为何物,根本不像他平日所见闺阁女子,风度仪止连他家使女都不及,可现下她泪糊满脸,他又心有不忍,冲到胸口的火气降下许多,“走错方向了,那边才是南。”
江临泪眼婆娑地左右瞧瞧,抬起袖子擦了把脸,扭头对阿齐喊道:“好狗不挡道,走开!”
阿齐直想拿木棍把江临拍死,心道他刚才真是瞎了狗眼,竟然觉得她可怜。他翻了个白眼,握住木棍往南走。江临吸吸鼻子,踏着阿齐踩倒的草走,尽管如此,还是被细长的草叶子划出许多伤口。
江临要从包袱里那件外衫包住脑袋,伸手摸上肩头,一摸却落了个空,再摸,干干净净的。她以为包袱在阿齐那里,可往他背上一瞧,哪里有包袱的踪迹。她快跑几步追上阿齐,见他手上也光秃秃的,心慌得泪珠子都忘了掉。“阿齐,包袱没了。”
阿齐甩开袖子,杵着木棍紧往前奔。江临顾不得疼,从旁高草丛中穿过,挡到阿齐面前,“阿齐,包袱我掉马车上,银子和衣服都落下了。”
“什么?”阿齐往江临身上打量,圆鼓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你,你真是蠢笨至极!我说我拿着你怕我跑了偏不让,这下被你自己弄掉了,又哭哭戚戚做什么?”
江临在北朝虽是承母之恩得封县主,比不上公主、郡主风光,但自小也是锦衣玉食、使女环绕,从未吃过半点儿苦楚。可这几日,接二连三的,逃出虎口又入狼窝,吃不饱、穿不暖、整日靠一双腿奔波,堂堂县主,落魄至此,不由委屈顿生,泪珠子汩汩淌出。她又想她自视甚高,乃北朝闺秀丛中的一枝独秀,嘲笑循规蹈矩的公主小姐们是呆头鹅,没有自我、没有想法,可怜可悲地地活着,可如今,她竟连个包袱都看顾不好,也怪不得小兔崽子斥责她蠢笨。
蠢笨?江临哭了半晌,脑袋硿硿地响,她可不就是蠢笨,才会被奶娘和阿月联手算计,才会天真地以为计策万无一失,出门后便是海阔天空。一想自己如此无知,江临呜呜哭得更伤心了。
阿齐话一出口便有几分后悔,想道歉又说不出口,低头见江临一屁股坐在草丛里,抬着下巴,满脸的泪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入麻布衣襟里,叹口气,低声道:“你别哭了。”
“怎么?我哭都不行了,我偏哭偏哭。”江临泪水肆意横流,嘴皮子却条缕清晰,“那本就是我拿玉环换来的,我愿意丢便丢,你有何缘由来责怪我?再者,我为何会掉下包袱,还不是你招惹来的事端!虽然你对我如若雪上加的霜,可我满腔热血、有情有义从未想过将你抛下。但你却不知感恩戴德,反倒因我无意之举便大加斥责,小小年纪便如此不知青红皂白,长大定是卑鄙无耻之徒!”
阿齐脸皮涨紫,嘴开嘴合,竟吐不出一个字。
江临瞟了阿齐一眼,见他不言语,头别向一旁低低抽泣。
日高起、朝露晞。江临脸晒嘴干,瞧阿齐身前落下一片阴影,便挪了过去。阿齐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没言语却是也坐了下来。
“小气。”江临嘟囔道,刚要再说上两句泄一泻火,却见阿齐对着他坐了下来,垂着头,脸上滚下了两行泪。
阿齐哭得鸦雀无声,眼珠动也不动,好似那泪不是他的一般。
江临直着脖子喊道:“你哭什么?”
“我哭我自己,不可以吗?”阿齐蓦地抬起头,右眼一滴滚圆的泪珠从眼眶挣脱,骨碌碌划过他小包子一样丰润的脸颊,浓睫轻颤,缓缓道:“我母亲没了,继母受宠,挑拨父亲打我骂我,前几日更找个借口说我忤逆长辈要杀我,合族上下昔日受我母亲颇多恩惠,可这时竟无人帮我讲一句话,身边几个侍女助我逃脱,却是一个也不剩了。”阿齐抬起头,只见天高云淡、风朗气清,好一派仲秋寥廓美景,可如今,天地茫茫、他孑然一身,不知将往何处,他还哭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