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商户、看热闹的顾客越积越多,江临隐隐有种不好预感,她拼命给欧阳彤示意,可对方却对他视而不见,像个说书人一般,变本加厉地渲染决明遇到的不公。这时,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八个皂吏手持长棍小跑过来,四人分两队排开,一个三十岁左右,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迈着方步,“何人闹事?全都带到衙门离去。”
老板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欧阳彤。欧阳彤歪嘴一笑,抬脚就将老板胳膊踢断,络腮胡大汉大叫:“大胆!竟敢当街行凶,你们还不将他拿下!”
江临额角抽痛,只恨自己方才不冷静,她眼见欧阳彤摆出招式,连忙大喊一声,“住手!我们跟他走。”一皂吏听了,抓住江临双臂扭到背后,江临吃痛,眉头几乎皱到一起,阿齐见了,飞身朝那人踹去,江临忙叫住他,“阿齐,住手,不得反抗,咱们跟他走,还有那个欧阳彤,你也住手。”
阿齐沉着脸,缓缓放下戒备,两皂吏上前扭住他。欧阳彤却不肯,尤其是想起风飘絮警告,大摇大摆着走到江临面前,“臭丫头,你想做什么?”江临竖起先竖起耳根手指,随后一根,欧阳彤不明所以,阿齐却是明白江临在暗示袁家父子,对欧阳彤道:“去衙门就知道了。”
欧阳彤“切”一声,主动将双臂扭到身后,走到络腮胡大汉身前,扭头笑道:“小子,走吧。”络腮胡大汉瞬间白了脸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颗颗滚落,在旁人看来是他钳制着欧阳彤,只有他自己明白,欧阳彤拇指杵着他手腕脉门,随时可取他性命。
络腮胡子身软腿麻,汗珠子止不住往下滚,看着他一干手下直望天。欧阳彤微微一笑,道:“大人,不走吗?”络腮胡“嗬嗬”张大嘴,像夏日炎热午后热昏头的流浪狗,喘了好一会儿才气息才匀顺,点头道:“走走走。”欧阳彤下巴指着地上几条大汉并老板,络腮胡又忙让皂吏将他几人一并带走,并用暗语叫他们对江临和阿齐客气些。
一干人等回到衙门,那老板地痞出身,与衙门师爷关系极好,仗着他垄断胭脂几味原料,坑了不少银子。城中百姓多知他们勾结,要么忍耐多花银子,要么跑到外地进货。决明初来乍到,不知其中道道,又不甘心多花几十两银子,与老板吵了起来,不但人被打了一顿,银子也被抢个光。
师爷是个留八字胡的干瘦小老头,见了老板惨状,看向堂下三人,只见一个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一个是个九、十岁小孩子,另外一个男的,满面堆笑、十分和善的样子。师爷心道这三人有何本事,竟将六个大汉打成这样?他目光飘向络腮胡,络腮胡几乎喜极而泣,心道奶奶的,终于看我了,他拼却全身气朝师爷眨眨眼,师爷疑惑地又望了眼江临等人,这才佝偻着要凑到一坊父母官海大人耳边嘁嘁喳喳说了几句。
海大人浑浊双眼扫视过几人,叫皂吏押着那五条大汉退下,之后习惯性地拿起惊堂木。江临盯着那褐色木块,道:“这位大人,可否劳烦您给袁同知大人报个信?”
袁二白正在家中用午膳,听下人禀告后,一头雾水,“她说是我外甥女,住在通顺坊,姓江?”袁夫人道:“咱们家的姑娘,哪有嫁到江家的?况且这安阳府也没有通顺坊,八成是那姑娘为逃避牢狱,胡说八道呢。”袁二白却不这么认为,冒充官员亲眷在北朝是重罪,那姑娘再糊涂害怕也不至于撒那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那么她说的是真的了?姓江,通顺坊,他脑中忽地闪过半月前离开此地去宋城和亲的清平公主,又想起袁一清说杜如松提起江家二小姐,顿时对下人道:“快备轿,去平洲坊衙。
安阳府府辖六坊五县,平洲坊商业发达,衙门事也最多,偏偏父母官海若罔极为平庸,累得他常被杜兴国敲打。到坊衙内,孙师爷正在门口等着,见袁二白到来,忙迎上去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并详细描述了江临三人容貌,他小心窥探着袁二白,又道:“那姑娘气质高雅、临危不乱,破有大家闺秀风范。”
袁二白进门后,一眼就将目光盯在江临身上,只见她头包布巾,身穿蓝衫,裙摆上一大片泥点子,一双狐狸眼,毫不畏惧更不避讳地瞧着他。袁二白瞧了孙师爷一眼,心道你是哪里看出她大家闺秀气质的?
江临站直身子,恭敬朝袁二白一拜,道:“袁家舅舅好,您来安阳府后,便没能拜会您,您是不是把阿临忘了?”袁二白道:“好孩子,快快起来,你母亲可好?”
袁二白问的是江临继母王氏,袁、王两家世代通婚,称谓错综复杂,后世子女多以表亲相称。王氏之母,乃是袁氏嫡出,袁二白虽是袁氏二房之人,可论及关系,江临喊他一声舅舅也并无不当。
海大人见此,一颗心终于落地。他怕她真是袁二白外甥女,不敢不派人去告知;又怕她使诈,不敢过于礼遇,只能将人带到书房站着。眼下见他舅甥相认,庆幸自己赌对了,他看向孙师爷,孙师爷笑得满脸褶子,招呼着下人上茶,海大人反应过来,赶紧将袁二白让到上座,要他无须担心江临案子,定会处理干干净净,将那几人打入打牢。
孙师爷见袁二白手摩挲着杯壁,咳嗽一声,笑道:“大人与江小姐数年未见,定有许多思念之情。”海大人道:“是啊是啊,这五年可不短,呵呵。”
江临心中暗笑,这海大人还真是老实,一点儿不懂看人脸色,不过,也正因此,她才顺利见到袁二白。既然如此,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她笑道:“家中有些琐事想向舅舅说,不知海大人与师爷能否回避?”海大人也不愿在这儿碍事,只是不知该如何提出,如今江临说了,他忙不迭地让了出去。
二人出去后,江临又恭敬地向袁二白施礼,道:“多谢袁大人认下我这个外甥女。”袁二白任由江临弓着腰,目光一直黏着在阿齐身上,“你也从上京来?看你模样,倒有几分相熟。”
欧阳彤见江临仍旧保持恭立姿态,心道这位小姑奶奶向来不肯吃亏,怎地对袁二白这么恭敬?莫非真是他舅舅不成?
阿齐也望向江临,袁二白这才道:“这位姑娘快起身。”江临这才起来,却无一丝一毫被刁难后的抱怨,双眼清明地与袁二白对视,道:“袁大人,我姓江,父亲乃是礼部侍郎江平野,母亲,便是大人表妹,琅琊王氏嫡出二女。”
袁二白道:“江侍郎只有一女,半月前刚从安阳府离开,南下宋城和亲。你莫不是他义女不成?”江临笑道:“不管义女、二女,我都姓江。这是杜知府与崔侍郎都承认的。大人心中疑问,何不待他日回京,亲自向我父母求证?”
袁二白也有一女,年纪与江临相仿,出落得亭亭玉立,在袁氏族中数一数二。可与眼前女子对比,却少了几分英气,过多女儿之态了。袁二白将江临细致打量一翻,越看越心惊,她嘴角清扬浅笑的样子像极一人,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是谁,只感觉那是段遥远记忆,而他身旁这个少年,却是近些年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