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逃避吧,一直逃避吧。”
风扇的转动声从通风管道里传来,洁白粉刷的墙壁透着诡异的香气。
面容平平无奇的赵南星在落地窗前咬着笔杆,窗外是明媚的暖阳,暖阳下花朵娇柔,小亭雅致。不远处少男少女们在暖阳下说说笑笑,做着纸手工。
赵南星陷于一方书桌,和方程英语作战,与文学物理为敌。
真是一场灾难。
但是这是赵南星自己的选择。
这里是路灯管理处,简称路理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南星把这里当做政府腐败的证据——因为这个建筑修建得太好了。
教课的出门采花,黑板上的字画密密麻麻,赵南星撤了咬住的笔杆,趴在桌面上无心学习。
两天前,发生了一场车祸,不寻常的车祸,机缘巧合间,赵南星进了路理处。
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这里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管理路灯的机构。
这里,也许可以叫做不正常人类管理中心。
明明门外看着冷冷清清,一拐弯便看见落地窗外一个小花园,花园里布局紧凑和谐,有山有水有树林。
面前则是一位穿着哈士奇卫衣的漂亮女子,看着有二十岁?盘腿坐在红木桌案上,双手插在兜里。
“让我猜猜,你是毛妹一直念叨的“赵南星”?他把你比作他公安生涯的底裤……只是玩笑。”
声音快活欢脱。
赵南星转头看看,领自己进来的虎牙少年已经消失了。
鸿门宴吧,直觉。
叹气,转回头来。
“如果您说的是毛未警官的话,是的。”
女子跳下桌案,笑容可掬:
“路理处十六号,欢迎你小星星。”
“意思是没有名字咯?”
赵南星带笑。
“这个还真没有,是孤儿来的。”
十六号小姐姐也保持笑容反击。
“小星星你猜得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么?”
“毛警官说,你们会相信我的胡话。”
“那要看事实了。”
十六号变出一个飞镖递给赵南星,从桌案上果盘里扯一个青葡萄,捧在前胸。
“喂…这么相信我?”
赵南星捏捏飞镖,从随身包掏出耳机戴上。
“嗯,哼~”
十六号跳回桌案上盘坐,单手按桌,慢慢后挪。
“小场面。”
赵南星食指和小指捏住飞镖,闭眼。
微笑,瞬间出手。
飞镖从十六号的指缝插入,青葡萄君被刺了个通透。
赵南星撤下耳机,并没有什么骄傲的表情。
“bravo!”
十六号拈起飞镖一口吃下青葡萄。
“我的回合了。”
只见十六号食指勾勾,桌案果盘里所有青葡萄从枝条上叛逃,悬浮在了空中。
赵南星心中一怔,赶快又戴上耳机。
挥挥手,赵南星想躲,一颗葡萄却精准地打入赵南星嘴里,触碰舌尖前一刻,动能瞬间为零。
无奈,挫败,咬碎。
赵南星感受着葡萄汁的甜味,把座椅拉倒桌案前坐下,撤下耳机。
“超过你的能力阙值了?”
十六号双腿摇摆,柔声问到,挥挥手悬空的葡萄无声飞回果盘。
“预料到了,身子却跟不上,唯一奏效的预感是让我张开嘴巴,看来姐姐您没有恶意。”
“当然,政府永远是公民的翅膀!作为一个公务员怎么会对纳税人……纳税人的孩子心怀恶意?你妈妈爸爸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们就是姐妹。”
“所以,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什么奇怪的疯人院么?”
赵南星表示疑惑。
“是不正常人类管理中心……算是吧,也可以看成个俱乐部。”
“有什么好处?”
“从被动接受监管变成自愿接受监管?”
十六号摇摇摆摆,笑笑。
“只是开玩笑。路理处会尽全力帮助任何一个“我们”融入正常生活,时不时可以开个奇异的聚会。那就是它的意义,没有什么又深又黑的东西。”
“怀疑。”
赵南星从果盘里拾一颗葡萄扔到嘴里,舌头碾碎。
“自古以来差异都是人们杀戮彼此的理由。理想差异,民族差异,肤色差异……更不用说“我们”,与“他们”差异更大。”
“时代在进步,你要相信党的领导。”
十六号按着胸口一脸庄严。
“差异是有的,求同存异是必要的。只要用爱与正义,就能感化一切隔阂,让世界的儿女携起手来,进入温暖的大花园里!”
“放——屁。”
赵南星咬牙切齿。
“不是放屁喔。小少年,你的中二没治了。”
十六号笑得意味深长,散发的霸气压制得赵南星一步难动,头发被揉棉花一般对待。
手感不错,软绵绵的。
“倒是对爱与正义保持一点敬意啊少年郎!明白么?!”
赵南星艰难点头。
“这就对了,乖孩子。”
十六号表情回复成正常微笑。
到底哪里爱与正义了啊?!这是红果果的威胁与霸气好不好?
“好的,小星星你可以走了。”
“呃?就完了?没有什么其他测试什么的?”
赵南星从十六号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威能,本来已经做好了落命的准备。
“没必要。随时欢迎你回来玩。每周日,也就是后天,大部分小伙伴会在路理处出现哦,相信后天还会见到你。”
“好的。”
听着人多,赵南星身子一抽。
于是赵南星戴上耳机,出门,闯入母亲的数落,回头看看白色蛋壳般的路理处,只见一个虎牙少年呆呆坐在顶部,像是在等谁。
“赵南星!你看哪里!看着你妈!你这小子就是学不会面对错误!不像你哥!你哥像你这么大……”
呵。我又哪里错了?我要面对什么?不可理喻。
回到现在,确实,好奇心使赵南星重回了路理处。
风扇声慢,呼~呼~咚。
然后赵南星突然觉得很无趣。
觉得这些个稚气未脱的同龄人很无聊,好像有一层温暖的膜包裹着他们,让赵南星提不起兴趣交往,绝对不是怂了。
呼~咚。咚。
而且观察了许久丝毫没有发现他们与常人有何不同。
咚。咚。咚。
不对,通风管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闭着眼,赵南星戴上耳机,眉头一皱,身子往小桌左侧挪挪。
“要掉!要掉!嗷~啊!啊啊啊啊……”
一团矮矮的蓝色长褂从通风口落下,摔在小桌右侧弹到地上翻滚。惨叫声渐渐变小。
赵南星手里握着笔站起,走到蓝色长褂旁边,目测估计。长一米五几,不宽,女孩式的短发,面目阴柔,一根长呆毛无力耷拉,怎么看都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方才的惨叫声虽然也比较清脆,但与男孩的嗓音比较接近。
用笔戳戳,白眼没有反应,大概是摔死了。
抬头,黑色长衣像一只大蝙蝠一样落下,赵南星侧身,黑色长衣落在身前,双手搓搓拉出电弧,非常专业地对蓝色长褂进行电击急救。
赵南星撤下耳机。
哟,是王络苏。看起来是能支配电力啊……当时的路标牌是铁质的…车窗也是…哦,大概明白了。电……生磁?
蓝色长褂眼珠复位,一口长气吸入,回过魂来。
王络苏把劲儿还没缓过来的蓝色长褂扶起,转脸对赵南星指指他:
“这是知了。”
转回面对着知了指着赵南星:
“这是……额……”
“赵南星。”
赵南星一脸高贵冷艳,对王络苏忘记自己名字表示恼怒。
“啊!赵南星?记得我么?吴晓禅!都是北心中学乙寅班的啊!”
呃?一个班的么?
莫得印象诶。尴尬。
“啊,你不记得我了?负心的男人。我生气了。”
知了眉毛倒竖,生气得惟妙惟肖。
“抱歉。”
赵南星微微欠身。
“抱歉接受。但是大家都在玩儿的时候你偷着学习,其罪当诛!”
知了张牙舞爪。
“没有……这么严重吧?”
王络苏弱弱发言。
“纸张!这只是夸张!”
看着面前自来熟的欢脱小矮子,赵南星不得不礼貌性地露出一点儿微笑。
“诶,幺六六呢?”
吴晓禅话锋转换极快,扫视一圈发现缺人。
“如果你说十六号的话,出门采花。但是已经大概……一个小时了。”
“呵……女人。又偷懒儿。”
吴晓禅翻翻白眼。
“也好。纸张!搭把手,把这个秀才绑了!”
“等等!什么玩意儿?让我待在这儿!我耽误的课太多了!我要补上!”
赵南星没来得及戴上耳机,胡乱奋力挣扎。
“没事没事,不要抗拒,我是专业的。难不成你害羞,不敢到外面去?哦……你不敢和女孩子说话是不是?”知了背着手看落地窗外,王络苏变出一根红绳,几挪几绕把赵南星瞬间绑成粽子。
“放屁!”
赵南星面色涨红,动弹不得。
不要,好多,好多人。
“扛走!扛走!真想看幺六六回来看到汉子被偷掉的表情。”
王络苏不说话,虎牙透露着坚毅的光。他把赵南星扛锄头一般扛在肩头,完完全全是个工具人。
吴晓禅帮其拉开门,二人大摇大摆从门走出。
赵南星无言以对,大脑当机。
“如果小星星你能发出点儿惨叫就完美了。”
知了抬手拍赵南星屁股。
“对了,你的'抛瓦'是什么?”
“蛤?”
在大理石地砖铺设的走廊里,赵南星停止了思考,感觉到了绝望。
“'抛瓦'!抛……没意思,power!”
知了收起造作的口音。
“什么玩意儿?”
赵南星眼里透着茫然。
“就是……超能力。”
王络苏搭话。
“纸张!我们不说这三个字!烫嘴!”
知了吐吐舌头。
你有资格说别人?
“预感,就是在专注听音乐时,我下意识地知道接下来的瞬间会发生什么,而且身子自己就动起来了。”
赵南星老老实实地说。
“不过没人相信罢了。”
其实,至少沙哥相信,但是他走了。
“酷。就像是蜘蛛感应?”
吴晓禅睁大眼睛,模仿漫画内容。
“其实不太像,有时候我可以主动完成想做的事。”
“因为你想做某事所以预料到了完成某事的未来?”
“差不多。”
赵南星点头。
“可不戴耳机你就没法用你的“抛瓦”么?”
“理论上不是,实际上是的。”
“好菜啊。你是怎么从五十多个高危事件里活下来的?”
吴晓禅伸个懒腰,三人又走出一扇玻璃门,走入小花园。
远远的,骚气的蓝马甲引起所有人注意。蓝马甲旁长相高矮各异的少男少女围绕着一只舌头伸出哈哈喘气的黑黄色大狼狗。
狼狗本来还在享受某个男孩子汗津津手掌的爱抚,赵南星被扛出门的一瞬它的眼神却突然犀利了起来,晃晃头甩开了手掌。
王络苏肩头的赵南星耸耸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海藻香:
“那个,我建议你们放我下来。”
“我表示同意。”
吴晓禅看着飞奔而来的大狼狗,利落解开了赵南星腕上的束缚,同时王络苏把赵南星反向扔出,空出手来对付大狼狗。
空中,赵南星掏起耳机,塞入耳朵里,后空翻落地,缓缓站起。
狼狗无声飞奔到王络苏脸前,一个极速拐弯像高明的足球运动员运球过人。
如果是个正常人也就过去了。
王络苏也无言,将身一矮,右手一捞,卡住了狼狗的脖子,顺势摔在地上。气势极足,狼狗却并未感觉到过分的疼痛。
这一招叫匙王摔狗,绝招。
狼狗显得训练十分有素,被四脚朝天摔在地面上,却一瞬的迟滞都没有,立刻屈身踩住王络苏的手臂,只需要一蹬便可脱离钳制。
然而警犬踢了个空,赵南星三指勾住王络苏小臂精准用力,手臂的轻微位移刚好让过四条狗腿。
“私狗恩怨,伤到你了就不好了。”
对着王络苏眨下左眼,撒腿向着大树狂奔,狼狗一摆身子荡开钳制翻身猛追。
“阿来!衔!衔!等下……停下的口令是什么来着?”
蓝马甲的毛未被蓝色狗绳拽倒在地,大喊口令却明显喊错了。
“非啊!是非!你到底是不是警犬训导员?”
吴晓禅手作喇叭,扩音大喊,王络苏摇摇手腕,一脸酸疼。
“哦…对,袭!袭!”
毛未没听清乱喊。
赵南星三窜上树,狼狗两窜二段跳,嘴吻探到赵南星屁股下一寸落下。
循环往复。
“哇?!您是耳朵里有个小妖精一直哔哔所以听不见还是怎么的?是非啊!非!”
知了一脸震惊。
“啥?”
毛未依旧听不清。
“非。毛警官。非。再听不清我就被活撕了。”
赵南星树上拉长声音喊到,手执翻开的便捷背题本一点不慌。
“非!阿来!非!”
毛未终于醒悟,指着警犬大喊。
阿来上一秒还在向着赵南星扑击,听到指令后的一瞬立刻乖乖蹲坐在地,只是双目仍然死盯赵南星。
赵南星从树上滑下,食指点点阿来鼻头,卸下耳机,肩膀耷拉。正待开口,他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攥住了肩膀,于是猛地转身,五步之遥的距离少男少女们簇拥而来,肩膀上明明有一股拉力,却没有任何事物存在。
赵南星想逃跑了,可是这次逃不了。
于是被一圈人围住。
“你…不错。”
发型飘逸的精壮少年声音低沉,转身走向端坐的阿来。
“这次新来的小伙伴是个男孩子?你会做手工么?”
小雀斑,一看就很叽喳的矮个儿女孩嚷到。
“是干净的,没染上东西。(渐低)”
海带头遮脸少**兮兮地说。
“嗷嗷!玩儿《万世木偶戏》么?加个好友一起玩儿呗?”
颈环耳机的小黄毛圈住飘逸发型,带着奇怪口癖。
“……”
“……”
灾难,灾难,灾难!
赵南星浑身僵直,一句话也说不出。
四面的人形化作羊角恶魔的投影,血红的嘴吻撕裂着可怖笑容,散发恶魔的冰冷入骨笑声。
摸耳机,在赵南星眼里耳机是散发金光的救命稻草。手抖,耳机落在地上,救命稻草落地沾灰暗淡,变回原来的灰绿色。
于是赵南星抱头鼠窜,跑向大门。
“诶,看啊,他想逃啊。”
“是啊,他不是一直想待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么?直到……死亡?”
预感告诉赵南星,这些人,所有人,一模一样。
跑吧,跑吧,撒腿跑吧……
青色渐变蓝T恤触感温柔,白色百褶裙立体活泼。
赵南星撞在了年轻女子的怀里,年轻女子岿然不动,反手搂住赵南星的脑袋捋毛。
“没事,没事。没什么的。逃也可以,逃开也没问题。”
本来快活欢脱的声音温柔似水。
赵南星脸埋在十六号温柔的胸怀里,有些想哭。
是啊,为什么非要去面对?难道不可以……
不可以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