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中心一座私人花园内
“我希望你们可以尽快叫她回来。”
一名留着长须的白发老人说道,他身穿黑长棉袍,左手拿一根烧着的雪茄,右手拄着一根拐杖,朝着一旁些许个身材硕高的男子说道。
远远看过去,周围正值深冬季节的梅花树,片片红色并没将这块土地变得温暖,而仿佛是寒霜,环绕在这群人身旁。众男子纷纷点头,刁钻的风将老人的白须吹起,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南边。
南门
这是一个并不太漆黑的夜晚,路灯虽少但却有够明亮,正对面有一片小房子,屋子里的灯光昏黄透过玻璃,宛如火烛又若天上的星星,斑驳陆离,有高有低的林立着的小房屋连成片,仿佛树海,一望无际,
“诶哟,走到了走到了,这就是雪城镇南门了。”
怜叔喘着粗气,朝叶三说道。
“还真是所谓“轻车熟路”,这一路上,您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让咱们早些走到这里。”
叶三犀利的的吐槽字眼一个一个蹦了出来。
怜叔的笑容抽搐了一下,
“你小子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二人说着,踏进了大门。
这个镇子的冬天,是欢快的,要说从何而起的欢快,那就不得不说起这位镇长,在几年前,据说因为自己的女儿嫌这里太冷,就在小镇所有路的下方设置了地暖,于是,小镇居民在冬天甚至可以光着脚出门,也属于造福于民罢。小镇很喜欢长梅花树,不论春夏秋冬都存在着,可唯独这冬天最为旺盛,仿佛在抵御着什么,为小镇,或只是为了所有梅花树。
“要说所有小镇里,我唯独喜欢来这。”
怜叔感慨道。
走在街道上,叶三能感觉到,从脚底传来的温热,那是一种纯粹的热,而并非流入心里的温暖,但依旧让这个原本应该处于霜冻的北地区的小镇变得热闹了起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半,街上依旧喧嚣,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街道的小路灯已经亮起,行人有来有往,街边的小吃店正在畅销的时候,居民和游客们纷纷排队购买,
“咕---”
叶三下意识抚摸着的肚子发出了它的信号,他叹了口气。
“有点饿了……”
“走,我带你吃东西去。”
怜叔看着叶三,咧了咧嘴。
街上有不少吃饭的馆子,大多为自家烹制的小吃甜点或炸物。
叶三有些目不暇接地看着这些门店,
“想好了没?吃什么?”
怜叔伸出手指一家一家点了起来,
“就这个吧,我做主了!”
叶三的目光跟着怜叔的手指放在了一个牌匾上面--------望双阁
“怜叔,你说,这个店会不会东西很贵啊,我带出来的钱不多,别到时候被留下来刷碗了。”
叶三和怜叔朝那家店走着,说道。
“放心,你怜叔有的是钱。”
这是一栋与这个小镇有些格格不入的建筑,与其说是吃饭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个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客栈,二人一见便更加欣喜,这样晚上的住处也有着落了。
推开吱呀的木门,里面环境布置也比较热闹,但可能因为建筑形式与其他店面的差异,来猎奇的顾客没有那么多,刚好留下了一两桌空着,叶三和怜叔见状也就坐了上去。
“掌柜,来上几个好菜。”
“好嘞您稍等呀!”
一声明朗的嗓音传了过来,叶三闻声望去,是柜台那边的一位女子,玉簪乌发,胭脂水粉,身穿红色旗袍,脚落黑色高跟鞋,手拿遮面扇,一望便非俗人。
“这女人看来是掌柜的。”
怜叔叼了根烟,
“烟入霜苔若伶仃,黛眉挑姿倦年青。”
叶三看着怜叔,他点着的烟随着光雾升腾向房梁,又在房梁处盘旋,穿入又穿出,怜叔的眼睛依旧眯着,是掌柜的正在走来的方向,却不难看出怜叔的心思并不在眼中所见,而便是心中所念了,看来年轻的怜叔可能是个风流人物吧。
“二位,您们要点儿什么呀?”
距离拉进后,声音更具象的入耳,那份乍一听的明朗好像逐渐消散,透露出一丝妖媚和阴柔。折纤腰以微步,艳可压晓霞。
怜叔一挑眼皮,粗壮而黝黑的眉毛中间折了起来,其实怜叔是双眼皮,颇有一副冷峻总裁的风格,叶三一直很纠结,关于怜叔到底是自己的爷爷辈还是叔叔辈,发丝虽白却浓密,络腮的胡子也很干练,最为神秘的便是那眼睛,一直被耷着的眼皮遮挡,没法看透。轻轻吹了口气,一口烟就在女子面前铺开,
“这位爷,我们本来是不让抽烟的呀……”
女子用扇子掩住了面,嗔道。
“好嘞那还多劳您担待。”
怜叔嘴角勾了一笔,叶三仿佛感觉这个老头要开始暴露本性了。
掌柜女子和怜叔对视了一下,面色微润,点了点头,笑了一声,这声笑的莞尔,又动人。
“得,就先来这几份吧姑娘。”
怜叔指了指菜单上的几个地方,叶三都没看清点的是什么,女子依旧抿着嘴浅笑着,走向了另一桌,高跟鞋触地,声音却十分细小,
“咔嗒-咔嗒-”
旗袍掠过掀起的微风将身上的胭脂味道撒在叶三脸颊,吹起了旗袍下摆露出冰肌玉骨,虽然有怜叔的烟味做遮挡,可也不得不恍惚了一下。
“小子,这女人妖的很,小心点,别被她勾引了。”
怜叔并没转头地朝叶三说道。
叶三嘴角抽了一下,看着眼神直勾勾的怜叔,
“明明在提醒你自己吧……”
他暗骂道,紧接着便注意到这名女子在其他桌与那些看似达官显贵的人士均十分暧昧,不得不感慨可能这就是红颜祸水吧,看她年纪大约有四十岁了,也不知道她的丈夫现在头顶有没有绿色。
叶三想着,菜便来了,很丰盛,二人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便不再顾忌,大快朵颐。
二人吃的很快,不一会儿盘子竟被扫得精光,怜叔找女掌柜办了一晚上的住宿,本来二人打算休息,却因为女掌柜一句
“没发现今天大家都出门了吗?这个小镇不下雪的晚上很难得呀。”
就这样,叶三和怜叔走到了酒馆外,果不其然,街上依旧灯火通明,天空虽暗却十分澄澈,每一颗星星仿佛一个独立的个体,照亮着周围的黑色,也照亮了叶三的心。
他想着,心中有些喜悦,在小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还长,从未感受过这过眼的风景,此般景象,在即将消亡之际显得弥足珍贵。
鞋踩在雪地上,雪陷了下去,脚抬起来,又被周围的雪填平,感受着街边的喧闹和风铃声,“叮叮当当-”,叶三的心也随着软风摇动,
“我无法看着那月亮,因为月亮是留给真正有思念之人的人看的,”
他想着,
“思念的是妈妈吗?不,不要自欺欺人了,我妈我每天都会见,这才不见一天没什么思念可言,儿时也没什么好朋友,”
叶三停顿了一下,神情恍惚了几秒,
“父亲……我会思念我的父亲吗?”
叶三摇了摇头,
“不不,在我记事前,父亲就去世了,虽然据母亲说我的父亲生前在做着非常危险而高尚的事情,我却从未感受过有这样一位长辈的存在。”
叶三笑了笑,是在自嘲,他看着怜叔,怜叔负手而立走于前方,
“是啊,怜叔独占着那月亮。”
叶三随着怜叔的目光也看向那月亮,正值冬季,月亮出奇的恬静而廓圆,虽不及星星闪耀,但依旧明亮而透彻,甚至超越繁星的一点温馨,那就是思念的味道吧。
叶三不禁咋舌,面前这个老人未知的东西太多,年轻的怜叔,深不可测。
顺着路朝小镇中心方向走一段,便能看到一大片胡泊,岸边停着些许小船,看来是个开放的人工湖,湖中心有个小岛,说是小岛但其实只是叶三站得太远,在视野中显得小,叶三定睛一看,小岛上是一栋别墅,别墅旁有一片自家种的树林,
“是梅花树。”
叶三朝怜叔道。
“嗯,不过路边都是梅花树,为何唯独要注意那几棵。”
怜叔问道,
“你发现了那些梅花树有什么不同。”
“那些梅花树比起这里路边栽的,挺拔粗壮,傲骨英风,仿佛在抵御着远超小镇的寒冬。”
叶三看着那片树林说道,不知为何,这白雪皑皑之中的几抹红色,给他一种熟悉感。
“我每次来这小镇,都会在这湖边坐会儿,那片梅林很神奇,大概将那座小岛散发出的冷气都挡住了,没有泄到外面。”
怜叔端详起叶三,一个身材硕高,小麦色皮肤,眼神却依旧稚嫩和清纯的男孩,他嘴角勾起,但又闪过一丝暗淡。
“这里虽冷,却与城里的寒冷不同。”
怜叔道,
“既然今晚有闲暇时间,给你讲一讲你怜叔这风流的一生吧……”
“说什么一生,明明还没结束,这只能算……前半生。”
叶三补充道。怜叔听罢连忙点头,
“对对,前半生,哈哈,你这小子。”
怜叔拽着叶三的衣袖,湖边码头上有一张木桌,木桌旁是几把木质椅子,可能是这里的居民吃烧烤时用的。二人坐了下来,怜叔翘了个二郎腿,拿出了根烟,看了看叶三,又收了起来,
“算了,抽挺多的了,不抽了不抽了。”
怜叔咧了咧嘴,刻意眼神避开了和叶三的对视,如果有人看到,会发现他此时的神情,那是一种愧疚。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年轻时候拥有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会让我这样着迷。”
怜叔直戳重点,叶三点了点头,他恰好好奇这个。
“众所周知,一个人只能拥有三世生命,故而每一世都弥足珍贵,我也拥有着这样的良知。我和你说的那个余文虎,那是我大学同学,他和我不一样,他很有理想,梦想就是成为一个领导者,最终他也成功了,算是修成正果。”
怜叔向下看了看,月光映湖面反射到他瞳孔里便没再射出,
“我呢,没那么高要求,我爱生活,其实和你爱写作有点相似,我也希望能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留下我自己的记忆,大学毕业之后,我也在努力工作,事业虽没能飞黄腾达,但也算稳步提升,在二十四岁的时候,我拥有了第一个想去保护的女人。也算是正式的第一个女朋友,我不记得她的名字,甚至不记得她的长相,她留给我的是一份感情,很甜,很腻,”
怜叔说着眼睛又眯了起来,抬起了头,月光依旧皎洁,却没有刚刚那样尖锐,而是一种扑面而来的香气,
“分手的原因只是我不喜欢了,在之后我投身于事业后,这样的女友便显得太粘人了,于是在朋友介绍下,我认识了另一个女人,结了婚,我依旧不记得她的名字和长相,甚至她没能给我留下感觉,她知书达理,却不懂我的心思,她在我身边,如一团雾,用手一挥便散去,过阵子又聚集起来。”
月光点点地洒在二人身上,
“直到三十三岁的时候,我被查出了肺癌……”
“什么?!”
叶三惊讶出声,
“那您现在?”
“你听我说完,后来我便辞了工作进行治疗,几个月之后医生对我说,不是肺癌,只是一个小瘤子,没有侵袭性。”
叶三长舒了一口气,他还在想,这个老人要是挺着癌症活这么多年真是活见鬼了。
“可是我的事业,就因为这次辞退,一蹶不振,之后我也没再找工作。那时我妻子因为我得癌症和我离婚了,我没有反对,之后陪伴在我身边的,是一名护士,我依旧不记得她的长相……”
“叔……”
叶三眉头一簇,打断了他,
“您怎么每个女友的脸都记不住?!这算什么风流人士啊……”
“哈哈。”
怜叔笑了,叶三没见他笑过这么开心,甚至有些猖狂,
“生命到尽头的时候,用来思念的没有长相,只有情感。”
怜叔又徐徐道来,
“离婚之后,我便和那个护士生活在一起,那段日子我没有工作,很难,她留给我的感觉,便为苦,同甘共苦的苦罢。这三个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三个女友了,剩下的,便都是俗人鄙辈,无需回忆。”
怜叔两只手抱在一起,搭在了木桌上,月光变暗了,叶三抬头看着那轮明月,被云雾遮住了一半,
“原来是这样,那您的这半生也是挺曲折的啊……”
叶三目光没能离开那玉盘般的“情感”,感慨道。
“讲讲你吧,我说了这么多,你小子也得说说吧。”
怜叔转头看向叶三,叶三怔了一下,
“我……我这就活了二十年,要说什么让我印象最深,就是……别的第三世的同学都可以留下前两世的技艺,我明知我第一世是学医的,却对于医学记忆十分模糊……”
叶三说到这,哽咽了一下,看向怜叔,却发现怜叔也愣着,瞳孔缩着,
“怜叔?”
叶三戳了戳怜叔,怜叔这才回过神来,
“您是不是困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怜叔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没有……没,我没困。”
怜叔突然的语序错乱让叶三有点迷糊,
“算了咱们回去吧,早点休息,有话明天再说吧,正好我回去可以写篇日记,记录一下这次旅行。”
叶三笑了笑,本来以为要用这个机会和怜叔说出自己的病情了,这样也好,毕竟是自己的事情,这段时间,就好好陪怜叔,能看出来怜叔应该也不是坏人。
怜叔没说话,看了看叶三,只好点点头。
“二位,”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叶三站住了,他知道,他们的背后应该是湖,湖里为什么会传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