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事,傍晚时分,赶在城门关闭前,马车由西门回到润州城。待马车停在范家庄的大门前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一名男仆提着灯笼自庄内走出。
风清扬与小菁下了马车,金永泰也把马匹交于仆人跟在二人身后。小菁从仆人手中接过灯笼道:“李伯,我送郎君回屋,您去忙吧。”
“好。”李伯把灯笼送到小菁手里又道:“今日三郎(即三少爷,避免读着别捏,后面还是称三少爷吧)回来了,下午他还在庄内寻你,听说这回又带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回来,要不要我去通禀一声啊,丫头?”
“不用,不用,我一个下人,三少爷许是找吴先生吧。”小菁连连摆手,带着风清扬迈入庄内,逃也似的离开了。
李伯望着小菁匆匆的背影摇摇头道·:“这丫头,三少爷一表人才,待下人又好,为什么老躲着呢?”
一路疾走,风清扬倒也没什么,只是苦了金永泰,脚伤仍未恢复的他只得咬牙坚持,一声不吭。
风清扬看着金永泰跟在屁股后头,左摇右摆走得像只企鹅。终于一把扯住小菁道:“你为何跑那么快?后头又没有鬼追着你。”
小箐肩头一震,并不作答,只是蒙头赶路,风清扬便从身后拉上她的手道:“喂,你跑什么呀?永泰的脚伤了,走不快。”
“主公,我无事。”金永泰偏要在这个时候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风清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四周都是黑漆漆的,除了小菁手里的灯笼。
甩了甩手,却挣不脱,小箐便低声讨饶道:“郎君,庄内人多,让人瞧见了不好。”
听她这么说,风清扬的心里忽然感觉很不是滋味,反而是握的更紧了,口中却强辩道:“既是看见了又怎样?你是我妹妹,哥哥拉拉妹妹的手很正常的嘛。”
一边的金永泰在心里嘀咕着:“我觉得很不正常。”
“还有跟你说了,不要叫我郎君,刚才车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下车就变了?!”风清扬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响了起来,他自己也没察觉出,似乎有种被压抑了很久,想要发泄一下的冲动在他的心头酝酿待发。
小菁也感觉风清扬情绪突然间变得有些激动,一直都细声软语的与自己讲话的他,现在竟大声的冲自己发脾气,小丫头觉得很委屈,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而且三少爷的事确实令她很烦。
为什么大家都要在她面前提起他?小菁承认三少爷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男人。不论长相,能力还是脾性都很好。但自己看着他,总觉得很陌生,亲热不起来。尽管三少爷一直对自己很好,每次经商回来,都会送给自己好多东西,有吃的,穿的,用的,还有些新奇的小玩意。衣裳她都放在箱底,不曾穿过。吃的东西也都和大家伙分了,那些小玩意,她也不是很感兴趣,都收在柜子里。自己对三少爷一向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从未有过逾越的言语和举动,可三少爷还是缠着自己。只要一回庄,就往吴先生那里跑,赶都赶不走。
可是眼前的这个风清扬就不一样了,只要待在他身边,就会有种心跳的感觉,小姑娘还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对男女之事朦朦胧胧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在乎风清扬对自己的态度。
风清扬忽然对她凶,她也使起了小性子,又用力一甩手,当然还是甩不脱,嘴里倔道:“小菁的事不用郎君操心,还请郎君自重。”
风清扬一听,本来就快燃着的心火,“蹭”的一下就冒起老高。手腕一使劲把小丫头拉到身前,眯起双眼道:“我不为你操心?哈,今日下午我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跟人拼死拼活的,你现下却对我说,不用我管?永泰,你来说说,这到底是不是我多管闲事了!”
金永泰很是为难,这两边看似都不好得罪呀!一个是主人,另一个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女主人。他中文本来就差,眼下更是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才能过关:“这个,大人,嗯,这个,她,啊?哦,呃......”
风清扬也不管金永泰在磕巴了些什么,举起抓着小菁的手道:“我且问你,那个三少爷是不是喜欢你?”
小菁已被风清扬一通责问搞得没了方向,她不敢看风清扬的眼睛,只是低着头一味的说:“小菁不知,郎君不要逼小菁了!”
这种暧昧态度再次激怒了风清扬,似乎要把心中所有对自己遭遇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他大吼道:“那么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小菁都没听清楚风清扬在吼些什么,她只顾拼命的摇头:“我不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你们都要这般问我?!呜呜!!”小丫头终于哭了出来。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哼哼,弄了半天,还真是我自作多情了。”小菁的不知道,在风清扬听起来却又是另一个意思了。一瞬间,他的心火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好像一下子空了。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他松开小菁的手,退回一步,苦涩的说道:“对不起,恕风某无礼了。”
还在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听着感觉不对劲,忙开口解释:“不是的,我~”
未等她讲上半句,前方忽然灯火传动,乌泱泱的跑过一大堆人来,领头的一个家伙更是健步如飞。
“小菁?!”随着一声惊喜的呼叫,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已立在三人跟前。
小菁一愣,待看清来人后,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不安地往风清扬那看了一眼。见风清扬正对着空气出神,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萧索,心头便是一颤。
“小菁,你怎么了?为何流泪?谁欺负你?”这个发话的青年男子,便是引发小菁与风清扬产生矛盾的三少爷了。三少爷见小菁不搭理自己,反是怔怔地望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便有些挂不住脸了,当下便冷然对风清扬道:“你是何人?好像从未在庄内见过你?”
三少爷长得倒也还行,皮肤白皙,剑眉星眸,书生味十足。看到小箐流泪,认为定是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欺负了。
风清扬瞥了三少爷一眼,小白脸一个。本来,人家小白脸也没招他惹他,只是今晚他心情恶劣,所以也没好脸色给对方看。
“劳烦小箐娘子带我回屋。”风清扬也不理三少爷,而是向小箐开口道。
小箐有点为难,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三少爷,轻声道:“三少爷,待小婢先送客人回房歇息。”
“客人?庄内怎会有如此不懂礼数的客人?范家不欢迎你!”
平日在庄内,不论尊卑老幼见了三少爷,无不是热情招呼,哪像今日,竟然被人无视了?所以,他决定给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哼!”风清扬更是干脆,直接以鼻孔招呼他。
差点没被风清扬的鼻孔喷死的三少爷当下便暴走了:“来人!将这二人轰了出去!”
立刻,一群貌似爪牙的壮实家丁卷起袖管便涌了上来,小箐见状急了,跳上一步,拦在众人面前,大声道:“三少爷不可,风郎君是吴先生的义弟呀!”
三少爷眼见小箐如此维护风清扬,胸中的怒火犹如直接淋上了一坛老陈醋,满满的酸气直达天灵盖。
“这庄子到底姓吴还是姓范?!”三少爷伸手拉过小箐,指着风清扬喝道:“莫管,今日便是我说的,给我轰出去!”
看到三少爷拉小箐的手,风清扬的眉角微微一跳,而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丁也大呼小叫的围了上来。风清扬未动,他知道有人会动。开玩笑,超级保镖是叫着玩的么?
金永泰早就按奈不住了,三少爷指着风清扬跳上窜下,对他来说,这简直比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叫骂更不能接受。可主公没有示意,他也只能努力克制着自己。
眼看那帮仆人张牙舞爪的逼近过来,更关键的是,很有可能是自己未来主母的手,竟被另一个男人给牵着?!这一刻,金永泰明显感觉到从主公身上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气,这股杀气比之下午与自己搏斗时发出的气息更要凶猛10倍,激得金永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知道,该轮到他上场咧。
对着像一片树叶般轻轻掠过自己身边的金永泰,风清扬淡淡的说了四个字:“别下死手。”
这会儿,三少爷很得意,他矜持的保持着微笑,等着那2个惹人厌的家伙被打翻在地,然后像死狗一般被扔出门外,届时,自己不妨再走上前踩上两脚,以解心头之恨!想想就是开心啊!只是,身边的小箐让他很不爽,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抓住的小手,却在死命的挣脱,怕弄疼了自己的小心肝,只得无奈的松开爪子,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现场。
然而,仅仅只是转了一下脑袋的时间,三少爷发现自己的面前忽然变得很安静,没有拳打脚踢的闷响,也没有痛苦悲惨的哀嚎。刚才那些还在大呼小叫的家丁们,此刻已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能稍微扭动几下身子,表示自己还活着的不超过两个人,余下的皆像死狗一般没了声息?!
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三少爷使劲的揉了揉眼睛,满脸茫然的注视着场中唯一一个还站立着的人,这人已经移步向他走来。
“你,你想作甚么?”三少爷的声音飘得有点厉害,事实上,他的腿飘得更厉害。
金永泰慢吞吞的走到三少爷跟前,倒不是他想玩心理战,实在是脚很痛,走不快......
“你,你,你,你别过来!!”三少爷这会全身都在飘。
小箐忽然插到金永泰与三少爷之间,着急道:“你,你不可伤他,他是此间主人的儿子。”
金永泰对这个未来的主母还是很尊敬的,当下便微微欠身行礼,但主公好像并没有说过要放了那个抖得像打摆子一般的家伙,于是,又转身望向风清扬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小箐见状,知道这事还得风清扬来摆话,也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在看热闹的家伙。
气氛十分沉闷,四个人像在演哑剧,故事的结尾千变万化,不过那个像吃了摇头丸一样浑身乱颤的家伙怎么看都要倒霉。
还好,嘈杂的声音再次纷至沓来,更多的火把与更多的人群,改变了这个可怜家伙的命运,人堆中有个人在喊:“庄主来了!庄主来了!!”
风清扬皱眉道:“永泰,回来。”
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小箐倒不是担心三少爷,她只是怕风清扬若真是做出对三少爷出格的事,以范家在润州的势力,恐怕风清扬的下场会很难堪。
一个白发,白眉,白须的老头在几个下人的指引下,快步走到斗殴现场。老头看起来有70来岁,但依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不容易啊,在这年代能活到60岁就算很长寿了,老家伙这把年纪还神精气爽,无丝毫疲态,也称得上是个老妖怪了。
老头四下里环顾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风清扬的身上。见老人家注视自己,风清扬也不好意思太过无礼,尊老敬幼是传统美德嘛。于是,便踏上一步拱手道:“见过庄主,在下风清扬,这是在下的侍卫,金永泰。”
略一抬手,老头算是回礼道:“前两日听闻吴先生讲,他的义弟要来庄上住几日,老夫本想择日与少郎见上一面,怎料近几日,庄内诸事繁多,倒是耽搁了,还望少郎多多包涵。”老家伙讲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庄主客气了,本应小子前往拜访才是,倒是小子失礼了,今日之事.......”
风清扬刚把场面话讲完,还未转入正题,却被老头打断:“今日之事还请少郎不要记挂在心上,犬子不懂待客之道,若有冒犯,老夫在此代犬子告罪了。”
老头如此好说话,连事情的原委也不问,就把责任全部揽下,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风清扬一时倒有些吃不准,也不清楚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得尴尬的笑笑,不知如何作答。
立在一旁的三少爷见状不干了,觉得父亲也太偏了,这胳膊肘都快弯到背后去啦,不由抗声道:“父亲,这厮先前妄图打我!他.......”
很悲剧,他的上诉立刻便被父亲无情的驳回,老头呵斥道:“闭嘴,不知进取的东西,整日里就知道寻花问柳,看看大朗,二郎,你能有他们的一半,今日之事便不会如此!”
三少爷被骂懵了,印象中的父亲何曾对自己这般严厉过。
骂完儿子后老头便转首向风清扬道:“犬子太不成器,让少郎见笑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老夫再设宴为少郎接风洗尘,届时还望少郎赏脸。”
说完老头便招过一名丫鬟:“莲月,带少郎去房内歇息。”
小菁听庄主没有叫她送,便大着胆子道:“庄主,还是由小菁送郎君回屋吧。吴先生那院,我比较熟。”
老头听着小菁的声音后便把目光投到小姑娘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阵,直把小丫头看得惶然垂下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小菁,嗯,来庄子二年了吧,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这几日四姨太一直嚷着身边没有贴心的丫鬟。自明日起,你就转入上房去四姨太那服侍吧。”老头没有回答小菁的请求,反而慢慢悠悠的讲了这么一通话。
小菁一听这话,小脸立刻“唰”的一下变得一片苍白,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可是吴先生那还需要我帮手。”小丫头还想争辩一下,怎料先前还是笑眯眯,一副慈祥老公公模样的庄主忽然就沉下了脸,冷冷道:“吴先生那我会重新安排人手,你无需管了。”
“好了,风公子劳累了一天,需要些什么,尽可以向仆人们提出,不必客气。”老头的脸瞬间又变回了弥勒佛,微笑着对风清扬道。
“那,在下先行告退,失礼了。”碰上一个百变星君,风清扬也没办法,何况自己的心里也很乱,向老头做了个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投向小菁,跟着那个叫莲月的丫鬟匆匆离去。
待二人走远后,老头把三少爷叫到身边,望着在自己面前缩手缩脚的小儿子,老头长叹一声,温言道:“你呀,一点也不懂事,庄内的生意不好好打理,让你去饶阳收矿,只去了半月便跑了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总是儿女情长,范家还指望你们兄弟三个光大门楣啊!”
三少爷低着头喏喏道:“请父亲放心,祺儿明白,祺儿会努力的。”
老头伸手抚了抚三少爷的头再道:“卫家老屋我已差人送去了聘书,小菁过了这月便满十六了。下月十二日是个好日子,你俩就在庄内把婚事办了吧。也了却了你一桩心事。这几日,先让她去你娘那学些礼仪规矩,乡下丫头野惯了,得收收心。”
“啊?!”三少爷听完父亲的话,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内是否有小虫子飞进去堵住了?父亲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两年前,自从小菁来到范家庄,他第一眼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但是彼此身份悬殊,他在心里酝酿了好多次,每次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了。没想父亲这次竟然会主动应允了这门亲事,这怎叫他不欣喜若狂?心下寻思,这门亲事能够成,其中多半是母亲的功劳吧。
心里乐翻了天的三少爷,只会一个劲的傻笑,连谢谢父亲都忘了,看得老头又好气又好笑:“瞧你这出息,回来了也不知道多陪陪你娘,整日里只知道野在外头。”
“是,是,父亲,我这便去看娘。”三少爷激动的拜别过父亲后,便兴冲冲的向母亲的院落一溜小跑而去。
老头向众人挥挥手道:“都回屋去吧,这几个抬走,医治一下,丢人现眼。”
转眼间,一群人拥着老头走得七七八八。小菁仍呆呆的立在哪里。刚才庄主的一番话,她可是一字不漏的全听在耳朵里了。
“为何会这样?为何都不问我一声呢?!”小丫头一个人站着自言自语。
几个平日里要好的小姐妹,见小菁傻站着不动,便围着她调笑道:“哟,咱们的三少奶奶怎么都乐傻了?!小菁要做新娘子啦!做嫁衣的时候可别忘了叫上咱们啊!”
一群小姑娘嘻嘻哈哈乐的不得了,谁都没注意到小菁嘴里讲的话:“我不想嫁人,我不会嫁给三少爷,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