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叶元岚反应过来,龙骧挡在她的身前,将她推上马背,把缰绳甩给娘亲一拍马背喊道:“娘!赶紧离开西平堡!跑得越远越好”!叶元岚诧异的望了一眼被射成刺猬的建奴,两腿一夹,追随罗一贯大队人马而去。
龙骧急得直跺脚,抬手大声喊道:“娘!你怎么还要跟着他们”!而此时龙骧四周,传来了建奴铺天盖地的喊杀之声,龙骧离开建奴大兵的躯壳,抽身奔着母亲逃走方向哭喊着追了上去:“这下完了,这可怎么办呀”!龙骧跑着跑着,脖领子一紧,被人给拎了起来,龙骧吓的闭眼挣扎着叫道:“快放开我!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龙骧忽然感觉自己的屁股,触到的是软绵绵热乎乎的毛发,鼻中还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于是连忙睁开眼,只见自己骑在一匹巨大的白鹿身上,高蓬头搂着他的腰笑道:“瞎叫唤什么?别吓着你师姐”!龙骧紧紧抱着白鹿的脖子问道:“师姐在哪里”?白鹿一边腾云驾雾一般载着高蓬头师徒四蹄狂奔,一边开口大叫:“大明的将士们,跟着镜子走”!
龙骧这才发现,云层之上有一面透明的圆镜,射出一道强烈的白光,穿过层层迷雾给罗一贯引路,白鹿来去如风,只三两步撵上了罗一贯:“罗将军,带着人马跟我走”!说话头一低,冲着白光所照的圆木寨墙,飞也似的撞了上去,“哗啦”一声巨响过后,寨墙木屑横飞,白鹿四蹄上下翻飞,踹倒了营寨扫开了三丈多宽的一条通道。白鹿停下后,回头望着努尔哈赤大营,护着罗一贯的人马鱼贯而出。
努尔哈赤见罗一贯部出营,连忙拉住蓑衣喇嘛的胳膊求道:“上师,赶紧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跑了”!
怖畏金刚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骂道:“又是这个姑射子坏我好事”!说话从大袖之中摸出一个瓷瓶,放出了一只通体透明泛着白光,长约寸余的九尾狐,九尾狐迎风一晃身子骤然长大,怖畏金刚一指白鹿:“把独摇子给我咬死”!九尾狐一点头嗖的一下,像一道闪电一样扑向了白鹿。眼看便要咬到白鹿,九尾狐忽见鹿背上一个蓬头老道,笑呵呵撑开了一个油乎乎的布囊等着自己,九尾狐吓的吱吱乱叫,连忙刹住身形,还没站稳,便被白鹿甩起后腿,一蹄子踹的飞到了半空之中。九尾狐在空中打了个滚,看了一眼高蓬头的布囊,又看了一眼怖畏金刚手中的瓷瓶,吱的叫了一声,一翻身化成一道白光往正北偏西方向去了。
怖畏金刚气的破口大骂:“孽畜!竟然跑了”!努尔哈赤见罗一贯后队已出大营,自己的中军大营到处都是本族健儿的尸体,急得直跺脚:“士气尽失,这场仗还怎么打”?怖畏金刚瞪了一眼努尔哈赤:“必胜之战,有啥不能打的”?
说完口颂忘忧魔咒,一挥大袖,四处都是水汽凝结冰沙落地的沙沙之声,战场渐暗,不久归于沉寂。何和礼摸了一下鼻梁上的水珠,扫视着战场,皱着眉头不解的望着努尔哈赤问道:“大汗,咱家大营怎么乱成这样?适才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西平城外的黑云鹤,同样摸着额头的水珠诧异的问道:“总兵大人,咱们怎在这儿?你眼睛怎么了”?罗一贯捂着眼睛强忍剧痛:“别问那么多,我也不清楚,还是赶紧回城要紧”。二人正说着话,一个衣袂飘飘的道姑走上前来,摸出一个瓷瓶递给罗一贯示意他涂在伤口之上:“总兵大人,孙得功抢了中安堡十二门火炮,已和黄台吉汇合往此地赶来。西平堡守不住了,您还是赶紧带人撤吧”!
罗一贯大吃一惊:“你说巡抚大人的中军游击孙得功叛变了”?道姑点了点头,罗一贯看了一眼目光坚毅的黑云鹤,拱手回道:“多谢仙姑报信,可我们守土有责,请恕本官万难从命”!
道姑轻叹了一口气,冲叶元岚拱手道:“骧儿让你赶紧离开西平,你为何不听”?叶元岚一头雾水:“骧儿啥时候说过这话?我怎么不记得”?说完打量着道姑,见她只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修长丰满、面目清爽秀丽。再细看五官举止,面如观音眼似秋波,色若朝霞映雪,发如春云舒卷,口如朱樱鼻如悬胆。行步如轻云之出远岫,吐音如白石之过幽泉,称得上风华绝代,秀丽无双。
叶元岚不禁纳闷的问道:“你认识我儿龙骧?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你。烦你转告骧儿,为娘既入西平,便绝不会临阵退缩”!
说完冲道姑一拱手:“建奴夺我故土,杀我夫君,屠戮万千我同族百姓。若任由建奴肆虐,我华夏子子孙孙将世代为奴,九泉之下我有何颜面去见龙家和叶家的列祖列宗”!说完一拽缰绳,打马便走,头也不回的挥手喊道:“烦你转告骧儿珍重,勿以我为念”!
高蓬头搂着龙骧就立在道姑身旁,可叶元岚跟本听不见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也看不见儿子望眼欲穿的泪眼。目送着叶元岚和罗一贯等人入城,高蓬头搂着龙骧的肩膀劝道:“骧儿不哭,咱们一定能想办法救下你娘”!独摇子回身蹲下,替龙骧擦了擦眼泪:“现在还不是痛哭的时候,你娘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先跟我回去吧”!说话一挥大袖,拉着龙骧回到了医巫闾山。
罗一贯带着余部回到西平堡的时候,龙骥带着王化贞的书信进了大凌河畔的广宁右屯卫,见到了“辽东第一人”经略熊廷弼,得知西平堡陷落、镇宁堡被围、孙得功叛变的消息,熊廷不惊不怒反而面露喜色,拿着王化贞的致歉书信,志得意满给左右传看,回身大剌剌的坐在太师椅上捋须冷笑:“巡抚大人常对人言,六万军队就可以把敌人一举荡平,到头来怎么样呢”?
见熊廷弼志得意满,左右皆上前恭维,极尽谄媚之能事。代天子巡视辽东的御史方震孺看完信件,上前说道:“芝岗公,既然王巡抚有悔过之意,言辞恳切请您赴广宁主持大局,您打算何时动身”?熊廷弼看了一眼方震孺,笑着说道:“孩未老弟!你真以为王化贞是让我去主持大局?分明是让我去广宁,做他们东林党的替罪羊!我岂能前去呀”?
方震孺十分诧异,摊手问道:“经略大人何出此言?即便西平陷落、镇宁堡被围,可广宁尚有大小屯堡四十五座、精兵十五万、百姓二十余万,重整军马未必不能与建奴一战”!熊廷弼摆摆手:“孩未老弟此言差矣!广宁虽有大军十五万,可我能指挥的,仅天子抽调给我的京营五千人马,而且久疏战阵不堪大用!王化贞身在前线,手握十五万大军,他不做任何抵抗,你不觉得这里头一定有问题吗”?
方震孺略一沉吟:“王巡抚不懂兵事,临阵对敌不知所措,请您去主持大局也是情理中事,您又何必多想呢”?
熊廷弼哈哈大笑:“原来你也知道王巡抚不懂军事?想必王巡抚的恩师首辅叶向高、以及王巡抚背后的东林党人,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满朝东林文武皆挺王化贞,无非嫌我这个楚党碍眼罢了!自我到任第一天起,便上下齐手轮流给我穿小鞋。上有东林党压制,下有王化贞羽翼掣肘,我这个经略简直就是笑话,调不动辽东一兵一卒,如何能够收拾残局呀?再说了,即便我收拾了残局,也是替东林党立功,我收拾不了残局,也是东林党的替死鬼!东林党横竖不亏,我横竖都是一死!我有什么理由去替他们擦屁股”?
说完起身接过幕僚手中的书信,以指弹之:“说什么将相和?说什么负荆请罪?请我挽救危局?我看王化贞和惠世扬这俩东林狗贼,此时只怕早已逃出广宁城,回京给我罗织罪名去了”!
方震孺面色极其难看,拱手问道:“敢问芝岗公作何打算”?熊廷弼将手中书信一扔,负手说道:“此时的广宁已是是非之地,你我当速回山海关,致书黄彦士、梅之焕等人,求他们尽快联络齐楚浙党、昆党、宣党和秦党,共同谋划应对东林党反攻倒算之策!若是被东林党恶人先告状抢了先机,只怕今后的朝堂,再无我等立锥之地,唯东林党一家独大了”!
方震孺抬袖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规劝:“芝岗公,眼下战事紧急,还望芝岗公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呀”!
熊廷弼冷哼了一声,拂袖微笑着望着方震孺:“孩未老弟,大局为重这句话,您对王巡抚、兵部张尚书、首辅叶大人去说,好像更加合适一些!对吗”?说完整了整衣领:“辽事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摆在我面前的没有大局,只有死局!战与不战我都是难逃一死,凭什么好了他们东林党”?说完吩咐抬手左右:“速命三军将士打点行囊,天一亮随我入关”!想了一下又开口嘱咐:“临行前,把大仓的五十万石粮草给我烧了!野猪皮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粒粮米”!
熊廷弼走便走了,还要火烧粮草,气的龙骥直咬牙,正要发作。廊下站着的一名侍卫一扔手中长枪,怒冲冲上堂一抽腰刀,冲着熊廷弼厉声骂道:“你敢下令火烧粮草,我就敢宰了你”!熊廷弼回身一看,一个生的极其雄壮的红脸大汉,正恶狠狠瞪着自己,熊廷弼怒道:“曹文诏!你一个小小的伍长,竟然咆哮大堂以下犯上!来人呐!给我拖出去砍了”!
“我看你们谁敢”?曹文诏浓眉大眼不怒自威,横刀回身一声大喝,吓的围在廊下的军士们不敢近前。龙骥见堂外还有军士不断涌来,曹文诏形单影只恐非敌手,站起身来一抽腰刀和曹文诏并肩而立,厉声喊道:“战事已开,熊廷弼想弃城逃跑,还要火烧粮草,绝我辽东十五万男儿的后路!京营的兄弟们!大家都是当兵吃粮的,你们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为上峰所弃,沦为炮灰吗”?
曹文诏也冲着廊下的弟兄们喊道:“西平堡陷落、罗副总兵三千弟兄无一人投降,全部战死沙场!镇宁堡被围、孙得功反水,广宁已经危在旦夕,可天子让咱们保护的熊经略想要逃跑!你们能答应吗”?“不能答应”!“杀了这个怂货”!“杀了他”!在曹文诏的鼓动之下,廊下军士义愤填膺,纷纷喊着要就地处决熊廷弼。熊经略带兵多年,也未见过今日这般阵仗,吓的脸色煞白,拉着方震孺的袍袖求道:“孩未老弟救我!快帮我说句话呀!否则咱俩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方震孺也清楚,一旦熊廷弼被杀,自己也无法置身事外,更别提全身而退,连忙上前劝解:“弟兄们听我一言!熊经略不是逃跑!而是去山海关调兵,你们也都清楚,辽东这十五万兵马,都只听王巡抚一个人的,仅凭咱们京营五千万难与建奴对敌!弟兄们息怒,火烧粮草也是万不得已,大人是担心这些民脂民膏,落入了野猪皮之手”!
龙骥冷笑一声:“管你是逃命还是求援!似你们这般只重党争,不重社稷的废物点心,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们滚蛋可以,粮草给我留下”!熊廷弼连连点头,忙不迭的说道:“留下留下,粮草留下”!
方震孺见龙骥口气缓和,曹文诏依然冲着熊廷弼怒目而视,连忙退后扯着熊廷弼的袍袖说道:“这位红脸将军忠勇可嘉,应当予以嘉奖”!熊廷弼连连点头:“自当嘉奖!本官这就破格提拔你为右屯卫守备!在此收拢溃散兵马,同时负责看守大仓”!曹文诏一瞪眼:“不行!老子要自领一军,前去救援镇宁堡,跟野猪皮决一死战”!
廊下一个背着长弓的黄脸大个子一抬手:“我也要去”!方震孺认得他是车营把总,捶胸顿足叹道:“左良玉,你跟着瞎掺和啥”?黄脸大子大咧咧走上前来,攥着拳头怒喝:“什么叫瞎掺和?社稷有难,我辈自当挺身而出”!
熊廷弼不耐烦的一挥手:“去去去,你们都去!曹文诏,本官任命你为广宁右屯卫参将,左良玉任东路游击,你叫啥来着?你任西路游击!你们三人在此地收拢溃散军士,伺机救援镇宁堡。你们意下如何”?左良玉一听这话欣喜的问道:“此话当真”?方震孺连忙上前说道:“军中无戏言,我愿与熊大人联名保举,我们这就撰写文书,请三位放心”!
熊廷弼和方震孺等曹文诏、龙骥和左良玉三人出城之后,连忙带着大军往宁远方向逃去。大军刚一出城,便遇见了闻风赶来的广宁参政高邦佐拦住了去路。高邦佐和熊廷弼同一年生,只稍稍年长数月。五十四岁的老头子跪在熊经略的马前,泣血叩首请他留下,熊廷弼不为所动反而开口劝道:“以道兄!你的《告养亲疏》已蒙天子恩准,按理说你现在就可以离职,你身体不好,还是随我一道入关避难吧”!高邦佐闻言大怒,厉声喝道:“我一日不走开,就一日是封疆之臣!国难当头岂能轻弃百姓!请大人授兵于我赴难”!
熊廷弼一声冷笑:“我哪里来的兵权?你是王巡抚的参政,何苦来我这里卖惨!丢人现眼”!打马径自带人离开。
高蓬头、独摇子、龙骧三人回到医巫闾山,一位二十岁上下,长的英气勃勃,斜背双剑道骨仙风的年轻道士,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年轻道士笑着望向龙骧问高蓬头:“师兄,他便是龙骧”?高蓬头点了点头,龙骧却憋着嘴说道:“谁是他的弟子?高邋遢就是废柴一根,干啥啥不成,都两次了,差点死在喇嘛手里”。
年轻道士微笑不语,道姑上前扶着龙骧的肩膀笑道:“咱们全真一门,可不兴你这样没大没小”!龙骧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冲着道姑问道:“姐姐你身上什么味道?可真好闻”!道姑莞尔一笑,低头不语。高蓬头一把揪住龙骧的脖领子骂道:“小屁孩儿你瞎问什么?还不赶紧见过师叔姑射子,还有你师姐独摇子”。
高蓬头按着龙骧的肩膀,给姑射子和独摇子鞠了个躬,开口问道:“师弟啊!我刺杀野猪皮时,发现他身上有金光护体,莫非这世上真有真龙天子其事?蓑衣喇嘛召唤出来的青龙可是真的?神宗皇帝请你到辽东斩断龙脉,有传言说你已经斩了九十九条,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