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充满了绝望的呼救，四米多高的红色皮肤的丑陋东西在城市中游走，周身散发出糜烂了的腐臭气息。“啊！”尖叫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淌满了鲜红色的血液，残肢断骨随处可见。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啊……”苏燕紧紧蜷在温俊生怀中，开始轻轻啜泣，“要是……要是我们……那小零怎么办……小零怎么办啊……”“别怕，等猎人来就好了。”温俊生轻轻拍了拍怀中蜷成一团的苏燕，唇色却是苍白。“怕是等不及了……”身旁另一名看起来稍年长些的男人看到巷外摇晃着直向这边来的红色怪物，攥了攥拳头，“你们一定要活着回去……”他撑了撑眼镜，转头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冲那二人道：“我去引开魔灵的注意力，你们趁这个时候跑！”“大哥！”苏燕惊慌地大叫，苏成文却已经跑了出去。苏燕不忍再看，却抑制不住泪水，只得捂着口鼻。“快走！”温俊生扯了扯苏燕，便向外跑。
苏成文这一去，不可能再回来了。
“啊！”路上横七竖八的电线杆以及建筑残骸绊倒了踉跄跑着的苏燕。身后，两三只魔灵显然对这有所察觉。“燕儿！”温俊生急忙回头。“别回头！向前跑！”苏燕右腿不得动弹，自忖就算再跑也只会成为温俊生的拖油瓶。看着远处几只鲜红的怪物越来越近，温俊生仍执拗地折了回来。“你别回来！”苏燕近乎绝望地痛苦大叫，“我们都会死！想想小零和东……”一只魔灵忽地出现，一口便吞掉了还在地上的苏燕，那些还温热的血溅到了温俊生的白色大褂上、脸上和镜片上，使他的世界一片鲜红，他麻木地抬头，只见那散发着恶臭的大口正向他扑来。
“猎！”面前的红色魔灵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头颅中部发出了白色的刺眼光芒。“吼！”在一声非人的痛苦怒吼中，红色的怪物爆裂，碎块飞溅，所溅之处，腐迹斑斑。
温俊生脸色苍白，直直地倒了下去。
“晚了些，只剩一个了。”黑发墨瞳的少年蹲下身，眼中玄色的光芒逐渐消散，只剩下了深不见底的黑。“看那块牌子。”他肩上，一只黑猫蓝金色异瞳微微一亮，忽然化身成一名黑衣少女。她纤细的手指翻过男人别在胸口上的牌子：“温俊生……研究所的人。”她的语气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微微抬头望向少年。“嘁……”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自不量力，白搭了几条人命。送回去就是了。”话语间，只见三人的身影逐渐虚化，一瞬间消失不见。
惨白的研究所过道中，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喘着粗气，眼眶泛红，他一路飞奔，却在脚踏入研究所的那一瞬间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劲了，他几乎是拖着自己来到了这惨白的过道上，这样的白色刺眼又陌生，刺眼得仿佛一切都在渐行渐远，直到走廊的尽头传来哭嚎，他才从迷乱中回过神。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撞开，脸色苍白的少年僵直地站在门口，只望见一片陌生的面孔。“东裕哥哥……”一瞬间的静默之后，蜷在墙角、眼睛红肿的温小零踉跄着站起身，直至扑向了苏东裕，“妈妈没有了！叔叔也没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哭，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浑身颤抖着：“没了……呜呜……没了！”
苏东裕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手指颤抖着，嘴唇也止不住地颤抖：“我爸呢……”房间里胸前别着名牌的陌生人互相看了看，垂了头：“苏教授他……”一个声音飘起，又化为一声叹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什么叫……没了？”苏东裕大口喘着气，眼眶中的泪忽然滚落，“你们杀了他！”他再也控制不了情绪。面前温小零只是啜泣，蹲在了不远处的墙角，说不出话，只不停地抽噎。“是血字魔灵……”“够了！”苏东裕眼眶通红，双眼布满血丝，“要不是这个研究所，我爸犯得着去那种地方吗！什么狗屁研究所，这里就是个杀人集中营！”房间里的一众人默然。“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偏要到处捅一脚，找到魔王又怎么样，恐怕你们杀的人，比魔王还多！”“东裕！”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爸爸……”温小零缓缓抬头，脸上刚干的泪又被润湿。“东裕，你暂时冷静一些。”温俊生沙哑道。
“冷静？”苏东裕自嘲似的笑了笑，却没再坑声。“东裕，你父亲的死对于整个研究所来说，都是悲痛，我知道你的心情，失去挚爱的心情……”他顿了顿，眼中的泪水漾着，“我们不能置身事外，只因为魔王复苏会是全世界的灾难。大家都在拼命，想为人类谋得一线生机，你父亲也不例外。”温俊生回过头，走向温小零，他伸出双手，抱住了还在啜泣的温小零：“对不起小零，爸爸没能保护好妈妈……”他的声音沙哑得令人难受。苏东裕站在原地，只是红着眼沉默。他攥紧了拳头，转身冲出了房间。
他只觉得疲倦，寻了过道的一处便颓然地坐了下来。他的父母和温小零的父母一样，都为这所魔字研究所工作。他仍记得母亲是如何惨死在魔灵口下，如今，苏燕姑姑和父亲也同样命亡于此。那下一个会是谁？他闭了眼，只任过道窗外的风轻轻拂去他脸上残留的泪，只留下蜿蜒的泪痕。
“魔灵，魔鬼，魔王……”他喃喃道，“魔族……”
他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同种族之间必定存在杀戮，为什么不能够友好相处。这个世界那么残忍，连呼吸都是血腥的气味。
“听说昨天第五城区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魔灵，一个城几乎都被吃掉了……”“你别说了！大早上的……”亮得有些泛白的干净阳光穿过晨雾涌进了教学楼，来来往往的人群无不都在讨论前一天第五城区的惨剧。“A三班的那个苏东裕今天没来？”“听说他爸爸是魔字研究所的，昨天在第五城区……”正在窃窃私语是女生忽然抬头，眼前的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涌进走廊的阳光。“陆……陆学长。”她缩了缩脖子，双颊微微泛了红，而另一个女生见状只是纸质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精致的少年：“陆……陆……”“你们刚刚说苏东裕今天没来？”他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神情只是淡漠。“是……”那两个女生点头如捣蒜，即便只发出一个音节，竟也有些结巴。“哦。你们和他一个班的？”“不是，我是C二的……”“他如果回来你捎句话，说谭教授找他。”他直接打断，转身离去，“啧，浪费时间。”里那个歌呆呆地望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只顾着犯花痴。“好帅啊，这应该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不过苏东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吧？”“管他呢，他回来之后把话带到就行了……上课了上课了……哎呀好帅啊……”
走廊上又只剩空空荡荡。
高瘦的少年走在清冷的实验楼里，白净的脖颈上，一枚猫样的吊坠微微亮了亮赤金色的光。“子夜？”“在。”话音未落，一只蓝金异瞳的黑猫忽而出现在少年的肩，轻轻舔舐着爪。“不是说没我的命令不允许擅自来人类的学校么？”“抱歉，双夏大人。”黑猫只是坐在他的肩上，随他一同进入了实验室。“昨日第五城区总人口约为三万，现场猎杀魔灵为三只，无幸存者，除温俊生。”黑猫眼中有光芒微微跳动。陆双夏从冷冻室中取出了被盛装在试管中密封保存的生物材料，将它们放在了试管架上。“昨天被吞食的人中还包括部分研究所的人，也就是说，被吞食的人是大于三万的，在这种情况下，能逃离的人数寥寥无几，研究所反而填补了这个数字漏洞。”黑猫从陆双夏的肩上一跃而下，静静地坐在实验台旁，看着陆双夏戴上了口罩和手套。“继续。”陆双夏用镊子轻轻移除密封用的牛皮纸，目不斜视地说道。“以吞食一万人字化为标准，无论如何，三只血字魔灵中起码有一只字化成魂字魔鬼。”黑猫慢条斯理地说道，“考虑魂字魔鬼无法接触伤害人类的条件，三万足够三只血字魔灵全部字化为魂字魔鬼，可三只魔灵被全部猎杀，三万也无幸免……”黑猫忽然又重上了陆双夏的肩头，“您不觉得矛盾了吗？”陆双夏将涂了生物材料的固体培养基倒置于一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在想是否魔族字化并不是一万字化的方式……”“不。”陆双夏打断了黑猫，黑猫闻言眯起了眼，看向少年精致的侧脸。“不是字化的问题。”他淡淡道，望向逐渐明亮的窗外，“是我们漏了一只。”“看来那只魔灵已经成为魔鬼了。”黑猫道，“又多一只。”“现在有多少只了？”陆双夏将培养皿放入恒温箱，摘了口罩和手套，重将生物材料密封好，回归原位。
“十二只。”黑猫漠然道，“还是保守估计。”陆双夏皱了皱眉：“在找到魔王之前，最好不要有魔鬼复生。”“五十只魂字魔鬼复生一只血字魔鬼，以现在魂字魔鬼的诞生速度，恐怕避免不了和复生魔鬼的正面冲突。”陆双夏闻言叹了口气，出了实验室，锁上了门，只道：“猎人名单怎么样了？”“猎人行踪不定，名单……”“一个都没有？”陆双夏冷哼一声。“二十六城区，代号蜉蝣。”
“叮咚叮咚叮咚。”黑洞洞的房子里，一切都显得朦胧而模糊，凌乱不堪的床上，少年瘦弱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不住地颤抖。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沉静。“叮咚叮咚叮咚。”门铃显得异常急促，床上全称的人这才坐了起来，头昏脑涨地走到门前：“谁？”“你老大！卞君风！”屋内的人只是背靠在门上，肿胀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他顺着门颓然地坐在门后：“你那么得空，从二十六区跑来二十三区。”苏东裕右手拎着一听啤酒，无力地晃了晃。“我可是翘了课来的，你连门都不给我开个？”门外传来卞君风气急败坏的声音。“来看我笑话吗？”苏东裕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有不少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浸湿了白色的衬衫。“苏东裕！”门外原本嬉皮笑脸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非常，“你先给我把门打开！”苏东裕只是摇晃着站起来，反手开了门，自顾自向房间走去，“也不怕你看笑话……”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衣领，反应过来时，面前是卞君风气愤的脸，他看着他紧攥着拳头，却没来由地释然一笑：“打吧。”但卞君风却松了他，他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啤酒罐早已不知所踪。
“我知道你难受。”卞君风叹了口气，盘腿坐在狼藉之中，坐在苏东裕对面，他顺手拿起一个啤酒罐，倒了倒，已是一滴不剩，“但你这样子，你爸也回不来。”苏东裕只是沉默。“你知道为什么魔灵总杀不尽吗？”卞君风看了眼苏东裕，却见苏东裕只剩颓然，连眼神都只剩空洞，便不再看他，自顾自说了下去，“血字和魂字是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两种魔族字形，魂字基本状态和幽灵差不多，你碰不到它们，它们也无法碰到你，所以魂字魔们靠互相吞并积蓄力量，得到力量达到了质变，便有了实体的血字魔。魔灵是魔族中最低级的魔，也是魔族的基础，魔族之所以可以生生不息，是因为人类不停地向他们提供族源。”“人类？”苏东裕微微侧头，声音有些许沙哑。“啊，是啊，人类的死灵在一定的情况下会变成低等的魂字魔，魂字魔来源不尽，魔族便也生生不息了。”卞君风挂上了一抹没有意味的笑，然而很快就消失了。“所以猎杀魔族有什么用呢？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哼，找到魔王又有什么用呢……”苏东裕眼眶红红的，忽然起了身，走到客厅的角落里拿出两瓶啤酒。“狩猎魔灵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没错，甚至狩猎魔鬼也解决不了问题。”卞君风从苏东裕手中接过啤酒，“但是猎杀魔王就不一样了。魔族的所有异能力几乎都由魔王提供，魔王沉睡，只为魔族繁衍不息。玩过象棋吗？魔王就是那个将军。”话说到这里，卞君风用手做了一个下象棋的姿势，“如果猎杀了魔王，这个世界就有一阵子和平了。说起来，研究所的那帮人，真的很有胆识，即便成不了猎人猎杀魔族，也从来没有放弃努力。”他看向坐在一旁的苏东裕，却看不清他的脸色，“所以说你爸爸真的很伟大，研究所的所有人，都很伟大。”他回过头，语气变得和缓，“你应该试着，去理解他们的工作。”
“你不去当政治说客真的可惜了，卞君风。”苏东裕忽然笑了笑，虽然有些僵硬。“我好歹是学校的明星一辩选手。”卞君风放下酒瓶，炫耀似的笑了起来。“你从哪里知道那么多东西的？即使我父母都是研究所的人，我也没有这么了解过。”苏东裕转头，看向卞君风。“啊……这个啊……”卞君风笑了笑，挠了挠头，只道，“因为感兴趣嘛，就去了解了一下，没想到挺有意思的，就记得挺牢的，嘿嘿。”“你这能力要是用在读书上，现在就不至于为期末头疼了。”苏东裕虽是这么说，语气却还是闷闷的，“其实我不是不理解他们的工作，只是不理解，为什么牺牲的是我的父母。”他舔了舔干皱的嘴唇，声音仍旧沙哑，“从我记事起，我周围的人就因为……这些东西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甚至……甚至连一丝半点的骸骨也不曾留下……”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会儿，却再没有后文。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抬头，正对上卞君风的目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卞君风冷不丁吟道，语气却平淡，半点平时的不正经都没有，“这几句话从小就背，道理你懂的。”卞君风干了啤酒，将酒瓶搁在脚边，打了个嗝，转而露出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时间嘛，你大概只需要一点时间。”他起身，“我来之前叫叶彬那个书呆子给我点个名，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到……喂，你家里乱得我这个天天睡寝室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收拾下，别颓了，再这样下去成了废人，怎么对得起你那些个迷妹。”苏东裕没有回话，只提了酒瓶起身，默然，他咧开嘴，露出了整齐的牙齿：“谢谢了，兄弟。”“我是你老大，别没大没小的。”卞君风撇了撇嘴，“我去赶赶看能不能赶节课，想清楚了就收拾好去上课，咱苏大才子可不能陨落啊！”他笑着挥挥手，转身欲走，身后苏东裕的声音却又缓缓升起：“我不希望你和魔族牵上什么关系。”卞君风愣了愣，“我失去的亲人够多了，我不想再失去朋友，你了解了这么多，我……”“放心啊！”卞君风转头笑了起来，“我只是感兴趣才去了解的，我可没想过进什么研究所什么的，再说了，我也得有那个能力啊，你看我不是这门挂科就是那门重修的，我想那事儿干啥，毕业都不错了！”苏东裕松了口气。“不过话是这么说，”卞君风回过身，“但是很多时候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的，这就像组队打游戏，你可以苟着，不掉一滴血，但是如果队伍输了，这场游戏对你而言，也不是胜利的结果。”苏东裕静静听着，一动不动，“我们的对手是魔王，是整个魔族，游戏赢了，我们便能继续生存，输了，我们做不到独善其身。这命啊，就得赔咯。”他踏出了门，关门之际，卞君风回过头，笑了笑，“毕竟我们很难做到置身事外。”
“又说了很多有的没的，哎呦，不说了，我这必须得走了啊！”门外的人做了个鬼脸，“有事打电话啊，赶不上趟了哎呦！”门“砰”地关上了，门外，卞君风的声音还可以隐隐约约得传入苏东裕的耳朵：“别怂啊！”
苏东裕站在原地，看着一片狼藉，喃喃自语：
“做不到……置身事外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