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情未了”这样的故事，在唐代传奇中就早已上演。一个叫李章武的书生，“敏博工文，容貌闲美”，在华州遇见了这位“王氏妇”——她是王家的儿媳妇，生得艳美绝世。他们生前缱绻相恋，人鬼殊途后，仍然难分难舍。
一见钟情的李章武，见到王氏妇后，再也拔不动脚步，于是就在王家租了房子住下。而这位王氏妇，因为相貌绝美，过去也有好多男人馋猫似地追求她，有的甜言蜜语，有的挥金如土，但这些都不能让她动心。也许是姻缘宿定，她见到李章武后，就意乱神迷，不能自已。于是两人悄悄地私会。如此过了一个月，李章武就为她花了三万多钱（按江湖夜雨曾计算过的古今货币换算法，合人民币九千元左右），但大家绝对不要以为王氏妇是想卖色被包养的那种女人，因为她为李章武花的钱要多一倍，少说也要有一万八千元——“子妇所供费亦倍之”。呵呵，这俩人一个月花掉将近三万元，也真够FB（腐败）的。
然而，正当俩人如胶似漆之际，李章武却因为有事要回长安了（没办法，男人就是注重他们的事业啊、前程啊），临别时，李章武赠给王氏妇一幅画有交颈鸳鸯的丝帕，并赠诗道：
怨鸯绮，知结几千丝。别后寻交颈，应伤未别时。
古人常用丝巾、丝帕上的“丝”来谐音“思”，以寄相思之意。王氏妇伤感之余，也回赠李章武一个白玉指环，这也是唐代很流行的传情信物，像《会真记》里的崔莺莺也送过“玉环一枚”，并在信中解释过其喻意：“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而且，王氏妇也回赠一首诗：
与李章武赠答诗
王氏妇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玉环是一个圆形，没有头尾和始终，她希望两人的感情也能始终不渝，直到永远。
然而，临行前李章武的身影，就是她的最后一眼，从此阴阳相隔，生离变作死别。
此后，李章武在长安一住八九年，没有再去找过她。后来因为要和一个朋友相见，路过华州时，这才想起王氏妇（说起来男人就是薄情啊），才又驱车来到旧日她住的地方。然而，此时的王氏家中，寂寂无人，地上积满尘土，不像有人还在的样子了。
李章武向东邻的妇人打听，东邻家的女人说：“王家的媳妇死了有两年多了，她生前和我很要好，把和你的这段感情经历都告诉了我，并嘱托我说，如果是你来了，请你留在这间屋子里，她的魂魄会来和你相会。”
原来王氏因思念李章武过度，竟因此郁郁成疾，一病而逝。李章武听了，悲戚不已，他让邻家的女人帮忙，买来柴米，决心今夜在这间空房中守候。正要打扫时，突然过来了一个拿着笤帚的妇人，进来就扫地。邻家的女人也不知道她是谁，李章武再三诘问，她悄悄说：“王氏的亡妇，她的魂魄想和你深夜相会，你害怕不？”
李章武慨然说道：“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她一面，生也好，死也好，我都不会顾忌和畏惧。”这个拿笤帚的妇人听了，显露出非常高兴的神情，她匆匆地走到门口，一晃就不见了。
李章武准备了酒食，对着青灰的墙壁祭祀了王氏。守到二更左右，只见油灯在床的东南处，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反复了好多次。李章武于是把灯挪开，很快就听到屋子的北角有窸窣的声响，一个恍恍惚惚的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
渐渐的，李章武可以看清她了，还是王氏当年的样子，容颜衣裳和当年一般无二，只是她的身形活动起来，显得轻飘飘的，说起话来声音也格外的轻。李章武拥她入怀，抱着她拉起她的手，王氏的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过的欢乐神情，轻声对李章武说道：“在冥府中，忘掉了别的亲戚，只是想念你的心，还一如从前。”两人缠绵在一起，难舍难分。然而，王氏却一直惦记着，在天空上的启明星出现之前，她就必须要走，不能停留。
真的是“欢娱嫌夜短”，对于他们来说，平日的漫漫长夜，此刻却仿佛只有一瞬。天快亮了，她必须要走。她赠给李章武一块名为“靺鞨宝”的珍玩，并留诗道：
河汉已倾斜，神魂欲超越。愿郎更回抱，终天从此诀。
河汉倾斜在天，夜即将过去，此夕一别，就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她让李章武最后再抱一抱她，他的体温能给她最后的温暖。
李章武也赠给她一枝白玉宝簪，垂泪吟诗道：
分从幽显隔，岂谓有佳期。宁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
意思是说，我们阴阳相隔之后，没想到还能有重逢的机会。怎么命运安排我们非要离别，慨叹你要去哪里，叫我如何寻觅。
他们相拥而泣，难舍难分，王氏妇又哽咽着吟诗道：
昔辞怀后会，今别便终天。新悲与旧恨，千古闭穷泉。
她说，当时分别后期待着能有相会的日子，而这一次分离就是永别了。我带着这些新愁旧恨，走入黄泉下，实在难以瞑目啊！
李章武也又含泪应和道：
后期杳无约，前恨已相寻。别路无行信，何因得寄心。
离别的时候终于来了，电影《倩女幽魂》中有一个曾让我们潸然泪下的镜头：天亮了，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张国荣饰演的宁采臣用身子挡住能让小倩魂魄消散的日光，想挽留小倩多待一刻。然而，小倩还是要走了，从此人鬼殊途，无缘再见。
鸡开始叫了，晨光就要照进来。王氏妇也不得不一边拭泪一边向墙角走去，她又回头深情凝望了李章武一眼，哽咽着说：“李郎不要舍弃我，闲时也想一想我这位泉下之人。”然后，又依依不舍地伫立了一会儿。此时天色越来越亮，她不能再留了，只好无奈地缩进墙角内，就此不见了。
空室里只剩下寒灯暗淡的光，和李章武孤独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永诀。
李章武想念她，又写了一首诗，在路上不停地吟诵：
水不西归月暂圆，令人惆怅古城边。
萧条明早分岐路，知更相逢何岁年。
吟诵了好多遍后，突然听到天空中有哽咽的叹息，那是王氏的声音，李章武欣喜地向天空望去，但是始终不见她的身影。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声音又说道：“阴阳有界，无法逾越，我们再也不能相会了，因为见你这样想念我，所以才冒着被阴司责罚的危险前来一送，李郎，你千万要自己保重啊！”
此后，李章武就再也得不到王氏的讯息了，可是，他还是终生惦念着她，不时到华州王氏的旧屋中去看看，期望她有一天又奇迹般地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