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儿，刚才所说的两名凶者，大庭卫可有能查寻的线索？”莒受问道。
“父亲，当是刈者。”
莒氏父女同时遭了一惊，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十多年前自晋地入京的刈者？绝不可能，当年浮凌子被陈玄临击杀后，刈者四散，朝廷亦清剿过数次！”
莒受很快便由错愕转为否定，坚信刈者已被悉数清除。
“父亲，孩儿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确是刈者！”莒韫十分确凿，辩解道。
“韫儿，可是已经有了线索，快告诉父亲！”王后听在一旁，越发觉得心慌。
“父亲，那绳镖便是刈者所用，花魁案、田亩案、公子受祸，均与其有关。”
“陛下对此事作何反应？”
刈者案为朝廷密档，只在大庭卫与内宫收录存档，即便是莒受，莒韫也未曾提起过，知情范围只控制在当年受了密诏的人员身上，莒受知晓事态的严重性，不敢大意，急切问询。
“父亲，如若仲氏与刈者勾结...”
王后仍怀疑是仲氏作祟，矛头直指。
“唉呀，平儿！现在还无法断定笙儿受祸是否与仲氏有关，刈者无论与谁勾结，当以朝廷为大！”
得到莒韫的否定后，莒受神态若失，再将数件要事重新思索了一遍。
“韫儿，刈者重现长京，于朝廷不利，恐会牵连旧事，大庭卫定要从速将其清除。还有，加紧追查这两名凶者，公子之冤情，当需尽早洗脱，以免夜长梦多。”
“孩儿必会将两名凶者查出来，父亲放心，长姐放心！”
莒韫信誓旦旦，希望自己如此说开能让长姐的焦虑缓和一些，同时心中却有不少顾虑，不止百遍的祈祷着“杞福无事”。
“长姐掌管后宫多年，这绳镖的线索，韫儿还有一事请助，按京畿司典籍所记，当年朝廷在晋城征召了四十九名女眷入宫，不知内宫可有一名番姓井氏侍女？”莒韫问道。
“番姓井氏？未曾听闻。内宫倒有一井氏，名桑，但并非侍女，属尚寝，居典执。”
平戈贵为王后，内宫女侍又数以千计，却能准确记得井氏，连其官居典执都十分清楚，令莒韫颇为意外。
“是内宫六尚的人？”
“嗯，前些日还到琼华殿添了些灯烛，据说已入宫十余载。六尚的人里，井典执算本分的，本宫瞧着，不似能与刈者相勾结的人，韫儿，可是你弄错了？”
王后虽执掌内宫，事无巨细，却能随口说出一名吏员的名籍情况，内宫上下亦被打理的有条不紊，其贤德可见一斑，故深得王心，王亦礼敬有加。
“长姐，他日韫儿进宫，你不妨将这井典执召至琼华殿，韫儿想问她几句话。”莒韫似已有机谋在心，征询道。
王后本无思绪，听闻莒韫之言，眼前一亮，道：“也可，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互相答允后，姐弟二人便一道出了莒府。
椒兰殿。
侍女雀儿满心欢喜，报禀着从寺人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公子笙如此下场，琼华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仲?不掩暗爽，幸灾乐祸的问道。
“听寺人说，琼华殿静的出奇，王后娘娘都没露面呢，咱们公子，这日后可要大权在握了。”
雀儿巴望着仲?，像自己得了封赏似的。
言毕，见主子神情不对，又转念一想，担心道：“哎呀，夫人，这琼华殿没动静，王后不会是去陛下那里了吧？”
“呵！她此时还敢去陛下那里哭冤？本宫倒巴不得她去，她在陛下面前哭的越凶，陛下对公子笙的厌恶就越多，依本宫看，是去莒府哭冤了吧。”
仲?无视当朝王后主位之尊，不仅言辞高傲了许多，还透着一股尖酸刻薄，彷佛自己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事。
“就算王后去了莒府，那也无济于事。夫人，奴婢听寺人说，陛下这次可是大发雷霆，天官府的冢宰大人在舆兴殿上差点昏了过去呢！”
“昏过去？呵！”
“对了，雀儿，怎么不见公子来？”仲?迟疑了一下，竟跳过了侍女的小欢喜，转而问道。
“回夫人的话，雀儿听说，北戎的使者离京后，陛下将公子与虎贲卫的南宫统领召了去，许是有什么重要安排。”
“夫人，依奴婢看，陛下才削了公子笙的尊衔，朝廷事情又繁杂，总得有人接管，兴许真如寺人所说，公子要把持长京的要务了。”
侍女应答如流，不仅机灵，浑身还透着一股巧劲儿，说到“长京的要务”时，还刻意凑近仲?，压低了嗓音。
“雀儿，可不能胡说！陛下自有安排，况且，这政务与军务上的事...”
“夫人，雀儿也是听寺人说的，这等事，奴婢哪敢胡言呀！”雀儿见仲?有斥，赶忙蹩脚的解释着。
“好啦，雀儿，本宫知道你的心思，醴儿打小喜食...”
“淳熬！奴婢这就去给公子备些。”
雀儿欢喜有余，一如仲?的心情，也期待着公子醴忙完来到椒兰殿。
然而，已过许久，仲?眼看侍女已将淳熬准备妥当，却不见公子醴至，仲畿也未到，心中竟闪过一丝不安。
此时的郑国公府邸，姬仲渊与家臣阿蛮正立于府门外。
“郑公，这赴燕也不急于一时，您好歹让公子入府歇息片刻，老奴也好为公子备些衣物。”
阿蛮在一旁苦劝，听那语气，已经劝过数遍了。
姬仲渊没有吭气，纹丝不动矗在那里，背起手凝望远处，凛风将其发髻吹的有些凌乱，只不断听见阿蛮长长短短的噫吁声。
一刻钟后，姬岸自远处快步走来，姬仲渊望着他渐渐清晰的身形，眼角竟有些泛红。
“父亲，孩儿回来了！”
姬岸一个跪拜，引的阿蛮泪眼婆娑，赶忙迎上前去，意欲搀扶，心疼道：“公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岸儿，可还记得为父要你背的家训？”姬仲渊冷不丁问道。
“边军者，为大周行。以大周民之安，可躬尽瘁。以大周朝之序，可从他处。以大周王土也，而身先死！”
虽是跪姿，姬岸掷地有声，眸间刚毅，言语间闪烁着对大周的归属感，对家训的认同与骄傲，其上一次诵出家训，还是从西关调赴漠北的时候。
“父亲，孩儿不争！未能就此引出朝廷奸佞。”
姬仲渊这才上前将其扶起，怅然道：“是为父心生计变，不怪你。可知为父为何将你拦在府门外？”
“寇既未灭，过门不入，父在门送而非迎，为，复顾孩儿！”
姬岸虽仍十分自责，可姬仲渊这如有所指的一问，已经十分明了，自己再难回到漠北边军了。
“好，好！这才是好孩子，你母亲有知，也足以欣慰。”
姬仲渊双目紧闭，恍若隔世，那个身影浮现脑海，却是早年间战死疆场的结发妻子。
“陛下要派韩侯赴燕地理政，你随同而去。”姬仲渊缓了缓神色，奔入正题。
“谨遵父亲教诲！”
“岸儿，长京一向传言燕乃虎狼之地，依为父看，实则不然。军务之节制，不可急于一时，嬴氏世代忠良，对大周并无异心，旅贲卫虽在燕地，却是大周的兵甲，这一点，嬴骓不会糊涂。”
“至于虎方伯，自有韩侯节制。”
姬仲渊一针见血，道明了燕地的症结。
“孩儿谨记！”
父子俩言语时，阿蛮不知何时悄至府内，取回了一把剑，上前赠与姬岸。
“公子，这把伏水剑，是夫人在世时交给阿蛮的。今日公子赴燕，也不知，也不知何时再见，老奴就把它交还于公子。”
阿蛮哽咽着，简单的一句话，说了三五气才说出来，“公子，你就当，就当是夫人亲手交给你的。”
姬岸接过伏水剑，难掩思念，抚了又抚，只觉母亲在世，泪声几近沙哑，喊出了一句：“蛮伯...”
阿蛮回到石槛上，摆了摆手，数次抬起又放下，再也说不出一句道别的话。
“岸儿，为父相信你，快去吧，去韩侯那儿。”
姬仲渊战场杀伐一生，经历过无数血泪之情，此刻面对父子别离，却也没抵住自己柔情的一面，只催赶着姬岸动身。
收好伏水剑，姬岸深伏在地，再三叩首后，迎着凛冽的秋风，向姬叔荃府邸去了。
目送他离开的，除了姬仲渊与家臣阿蛮，还有一直隐在远处的子养。
姬仲渊望着远去的姬岸，万千不舍，慢慢回过身，示意回府，两个半百的老头儿，恋恋不舍的关上了府门。
这一关，对姬仲渊来说，不仅是别离，更是割舍。
而这份割舍，意味着，在舐犊情深与竭力为臣二者间，他选择了后者，选择了死不旋踵，用自己的铮铮铁骨去诠释那三言家训。
此时一直隐在远处的子养还未看明白，多日悬在姬仲渊心头的巨石已经落了下来。
轻装上阵，这位掌管大周全境军务的郑国公，可以毫无顾忌的“步漩涡，踏纷争，护大周朝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