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休站起身,将第三坛秋露寒一饮而尽,酒坛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回彻厅堂,一时间满堂寂静,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向他射来。
“哦?”
岳灵休气沉丹田,一字疑问,却蕴含着浑厚内力,犹如雨后春雷,令众人顿时心惊。
众人见他似要发难,齐齐拿刀动杖,霎时间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
一刀横撞,势如南山,不破不还。
二指如风,如风拂柳,陵劲无声。
置于脖颈是纤纤玉指,挥刀之人却觉得森冷逼人,额头汗水涟涟,其中一滴沿着脖子缓缓流下,他眼角余光一扫,双指早已离开脖颈,喉边血丝溢出,被汗水擦拭。
“大开大合之招刚猛有余,你却是空有蛮力,落得一身空门。”
男人抬头,看见李剑诗素净清丽的脸,竟踉跄几步,面色苍白。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来的,但都清清楚楚看着她走回去的步伐。
“动刀动枪不好,砸坏了客栈不说,伤人性命更是不好,我可不奉陪。”说罢坐下,看着一边冷眼旁观的最遇险,“若是最兄大气,此话当我没说。”
言毕,端起瓷杯,不再理会诸多异样目光。
奋起的群侠被这一招怔住,气焰顿萎,谁都不想在此丧命,尤其还是女人的手下,于是纷纷滞在原地,看向最遇险,等待他发号施令。
最遇险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看着岳灵休道:“堂堂天刑道者,铲奸除恶,代天执行,武林闻名,现在却是因为犯人是自己好友而不敢承认了吗?”
“这位青城派来的小兄弟真会开玩笑。”岳灵休一开口就引得众人驳声:
“是华山派,不是什么青城派!”
岳灵休:“抱歉抱歉,吾不太擅长记住地名。”
李剑诗掩唇偷笑:这招倒是好使。
莫离骚抱坛叹气:吾是真的不擅长记住人名。
岳灵休道:“吾之好友,确实精通五行八卦,阴阳术法,刀术也确实管绝天下,但他侠肝义胆,淡泊名利,不喜江湖纷争,只好沂水弦歌,自在逍遥,非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最遇险道:“那不妨请他一同与我们到华山派,待为掌门师尊庆生过后,一同讨伐那假冒他身份的贼人?”
“等我碰见好友自然会转告他。”岳灵休道:“此事惨无人道,吾必会为聂老一家讨回公道,不追查到凶手,誓不罢休。请。”说罢拱手,又对李剑诗和莫离骚道:“剑诗小妹,离骚小弟,我先上去休息了,你们两人呢?”
“吾也要上去休息了。”莫离骚向小二招了招手,将三枚银子置于桌面,道:“好久没舒筋活络了,有一点劳累。”
“我和你们一起。”李剑诗起身,看向最遇险众人:“不知道最兄你们何时启程?”
最遇险道:“明日子时。你是想和我们一起去华山派?”
“我确实有此意愿。”李剑诗道,“还有一事想请最兄解惑。”
最遇险:“好。“
“兹事体大,为何不是左掌门亲自上阵,而是最兄你来带领众侠。”
“师尊年事已高,追至中途被那贼人打伤,所以才把事件交我接手,最遇险也是惶恐不已,有负师尊嘱托。”最遇险面带愧色,连连摇头。
“最大侠别这么说!”
“是啊是啊!”
李剑诗视线一扫这群在旁边叫嚣的妖道角,众人被其锐利的眼神吓到,立马噤声。
她抬袖道:“如此,请了。”
她踏上楼梯,看到小心翼翼捧着银子的小二,突然道:“小二,你推荐的玉人寒茗味苦,汤底澄澈,清寒香甘,是好水,只可惜茶叶扭曲原直,香气闷涩,味苦无甘,非是好茶。”
汗水挂于前额,小二一时心惊,他本就对这姑娘莫名犯怵,此时更是哑口无言:“这……”
小二神色怯弱,喝茶这种事,他哪里能懂。
李剑诗道:“可惜了玉人寒茗的好名字,不过是普通的绿茶。”
小二舌灿莲花不假,李剑诗却耐心不好,故而打断他还未开始的长篇大论,好在她本就不指望能喝到好茶,此时也不失望。
说罢一笑,款步提衣,上楼了。
夜色逼仄,黑暗中一丝火光乍现,映着一只手,白净修长,稳当地端着烛火。
一张月牙桌,四柱架子床,摆放灵活,铺设简洁。
李剑诗将蜡烛放在桌子上后,看着依着墙壁的半圆形桌子,一时间啼笑皆非,为了客栈经济,小二和掌柜实在煞费苦心。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剑诗侧耳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于是纳内力于掌心,起手一挥。
房门无风自开。
岳灵休止住脚步,抬头,颇为尴尬一笑,“剑诗小妹。”
李剑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岳大哥有事怎么不进门商议,非要在门外徘徊,我还以为是什么贼人。”
岳灵休道:“我这不是夜里进姑娘房间不好意思,所以先在外面排练排练。”
“可有排练出头绪?”
“当然没有,否则怎么会被你一掌风招进来。”岳灵休挠了挠头,进门后看到寒酸的桌凳一愣,压根无从下脚,“你要不和我换换,我那屋是八仙桌,四个凳子,屋子也没这么小,床还是六柱的!”
“哈,那你岂不是要打地铺了。”
岳灵休身形修伟,除非把自己削一半,否则架子床非得散架不可。
“言归正传,岳大哥这么晚来我房间,应该是有事找我吧。”李剑诗做了个请的手势,岳灵休不得已坐到了圆凳上,见它安然坚挺,松了口气。
她给两人倒了杯白水,“岳大哥现在是要找哪个朋友呢?”
一个被黑衣人追杀,一个被群侠通缉。
岳灵休道:“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他英眉深锁,显然思虑重重,从袖中取出一个被小布囊,解开,铺在上面的是一块块碎玉,晶莹剔透。
“他传书给我,说是为聂老庆生后动身出发,来找我喝酒,比武。我在不悔峰上等了一天一夜,都不见他身影。他这人总爱斤斤计较,我要是迟了一分都得遭他调侃,他毁约,倒是从来没有的事。我有些担心,想着顺路找他,没想到在去聂老家的途中看到了打斗的痕迹,有他的刀气,还有震碎的半截玉笛。”
他指了指手边碎片,“我一路跟着痕迹探寻,正好看到那个黑衣人在处理路面血迹,便想着跟着她一探究竟。”
岳灵休叹气道:“今天一听才知道,聂老他竟是仙去了!”
“这事确实疑点重重,最遇险在此停留,倒像是针对岳大哥而来。”李剑诗道,“岳大哥的朋友是有什么仇人吗?”
岳灵休想了想道:“遥星他一向广结善缘,一身侠肝义胆,要说仇敌,应该是那些江湖败类。”
李剑诗恍然,“原来是遥星公子,我在古岳峰上素闻你们俩人的盛名,皆是我辈江湖中人的楷模。”
江湖要事确实会传上古岳峰,小道消息也会在弟子们口中流传,李剑诗闲来无事也会听一耳,不重要的人和事便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只有剑术高手和诸如岳灵休,别小楼一类的侠客才能勉勉强强在她心中留下姓名。
李剑诗默默地给他们排上了编号,就是盼望有朝一日能够一一挑战。先礼后兵之道,在她被李沉渊一顿教训后耳熟于心,李玄苏也规劝她,逢人三分笑,但她李剑诗却不是被人棒打之辈。
虽然心中腹诽,终究是拗不过师兄,是以每每见人,都是连笑带夸,旁人只觉得她好礼数,哪里知道其中心酸。
李剑诗一听遥星公子盛名,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思考着他的刀和她的剑哪个厉害,好胜之心徒然跃起,后来才想起他可能深陷囹圄,旋即打消了念头。
“我对遥星公子所知不多,也曾听问其侠名,若是他同岳大哥一般厉害,自保应当不成问题。”
除了那一点毛病,但岳灵休不说,她也不会主动询问。
岳灵休一时沉默。
他道:“唉,我知道剑诗小妹聪慧,但……这个毛病是遥星的秘密,我也无法越俎代庖替。”
“事关重要,岳大哥不必在意。”李剑诗道,“方才试探,最遇险目的已明,牵制住岳大哥你,叫遥星公子孤立无援。”
岳灵休:“只不过……”
“黑衣人之事,岳大哥不妨暂且放在一边,他们既在桃源渡口补下杀阵,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李剑诗推开窗格,夜色湿润,红花绿柳遥遥远望看不真切,四下荒芜寂静不见人影,只听几声响鼻,想是马厩的马匹也沉浸在月色中,安然好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