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的时间过去了,安然的个子比之前长高了不少,身材比之前纤瘦了许多,若不是那张脸没有太多变化,江风或许不太能认出来。相较于几年前,江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个子出挑了很多,脸上皮肤也白净了很多,穿衣服看起来整洁利落了,难怪安然一开始没认出来。
高中的时候,江风的脸大面积爆发青春痘,新痘叠旧痘,痘坑痘印满脸都是,那张脸,怎么看都是一张崎岖不平的贫瘠土地,坑坑洼洼,有时候出油很厉害,简直就是泥泞难走。每天穿的衣服也不合身,有的肥肥大大,有的又瘦瘦小小,总感觉不是他自己的。事实上,那些衣服很多确实也不是他自己的,多半是福利院受赠的,其他地方的好心人寄来的旧衣旧物。福利院把衣服规整好了,分给他们。没有挑挑拣拣的份儿,哪能那么合身呢。
江风陪着安然在街上散步,询问这些年的情况。最先问到的,自然是转学的事情。安然说她不是转学,其实是退学了。高二的课程压力很大,她也总是跟不上,听说读那种差大学,费用都很高。当时,她家里出了点情况:父亲被下岗了,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正是用钱的时候。最后,她决定退学,出去打工,可以早早减轻家里的负担。
说到这里,安然突然笑着问道:“江风,你后来读大学了吗?我记得你的成绩也不行,跟我半斤八两。”
江风笑了,他平时不太笑的,想起往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道:“不算什么大学,读了一个大专,学的汽修专业,现在是一个修车工。”
“修车工挺好的,是个技术活儿,不会失业。不像我,随时都可能失业。现在有些餐厅,都是扫码点单,机器人送餐,不需要服务员。”阿然说道,她在叙述一个悲伤的事实,脸上却始终微笑着。
“退学后,你一直在饭店当服务员吗?”江风问道。
“倒也不是。我先去了一家电器厂做女工,就是那种流水线上的女工,每天重复一个动作成百上千次。做得时间久了,感觉自己快变成了一个机器人。心里有点受不了,就辞职了。后来,到商场里面卖过衣服,做导购员。还做过美甲师、按摩师、收银员,工作经验很丰富的,哈哈。”安然回忆起往事,又笑了。
江风想起当初,她曾经说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便问道:“你现在来到外面的世界了,感觉怎么样?”
“就像歌里面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安然答道。
“那你会回去吗?”
“过段时间就回去了,年后就不出来打工了。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都在催着结婚,父母都很着急。我这已经算大龄剩女了,有的邻居家的女儿跟我年纪差不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安然笑着说。
安然的笑,看起来和多年前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灿烂,那么热烈。不同的是,这种笑很难再感染到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变化。他又问道:“对象都找好了吗?回去就结婚?”
“没呢,天天这么忙,也不着家,哪里有时间找对象?先回去,这样相亲认识的也都是家里的,比较容易成。现在,媒婆一听说人在外面,都不给介绍,她觉得介绍了人也不在,成不了。”安然说道。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江边,风挺大,挺冷。安然望着滚滚流逝的江水,说道:“这江水也经过咱们家里面,坐船也能回家。”
“你准备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有托人帮你找吗?”江风又问道。
“不是我想找什么样的对象,要看什么样的人愿意娶我。我已经25岁了,在老家都算很大很大的老姑娘了。不像在这里,35岁的姑娘不结婚也没人管,照样有人追。我也没什么文化,也不是大美女,只要能找个踏实的人,两个人合得来,不生气,跟公公婆婆也不生气,嫁过去就是福气。”安然说道。她话锋一转,问道:“江风,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你有女朋友吗?”
“也没有。”
“你准备回老家吗?”
“不回去,我无家可归,是一个孤儿。”
安然才知道他是一个孤儿,没有再问下去,有点调侃似的笑着说:“要是你回老家,我说不定就找你,嫁给你。人这么帅,指不定多少人羡慕呢。”
这个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话,倒是把江风弄得有点尴尬。他确实喜欢过她,很喜欢,喜欢了很久。听到她要嫁给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他这么尴尬,她笑着说:“别被吓到,跟你开玩笑呢。你这样的帅哥,肯定有很多人等着嫁给你。在婚恋市场上,女人总是处于弱势地位。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开始往回走,江风先把安然送回了小区,之后自己又打了车回家。今天见到的安然,与记忆中的安然,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除了身高、体重这样的外形特征,好像也说不出来了。应该说,给他的感觉不一样。感觉,从来都是一种感觉,以前的喜欢,是凭感觉的喜欢。也许,他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她。这么多年来,或许她从来没变过,只是自己从来不了解罢了。也可能她一直在变化,无论变化前还是变化后,他也从来都没有了解。
记忆中的红色碎花裙,红色的发带,让他想起了木棉花,于是便有了那句:当我遇见你/春山开满木棉花。如今的重逢,也恰好印证了那句诗的结尾:经年以后我们又重逢/水长东。他想把这首诗送给她,这才想起来,聊了一个晚上,甚至都没有想过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没留也不必留,没送出的诗,也就没有送出的必要了。远远的,他似乎看到了车窗外的木棉花,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