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夕阳映红窗棂，一道道水珠顺着窗玻璃缓缓流下，透出窗外空濛的冷。
“海子，海子……”朦胧之中隐约听见舅妈轻声的招唤:“醒醒了，该吃晚饭了。”
海子怀里依旧抱着那本《唐诗宋词精选》，慢慢睁开泪痕干痂的眼睑呆了半晌，见舅妈正坐在眼前泪花竟又绰绰泛起。
“舅妈，我梦见爸妈了。”
舅妈摸了摸海子的头:“别想那么多了，你爸妈在天有灵一直在看着你呢，他们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这样颓废下去啊！”
海子心里一阵搅动一头扑进舅妈怀里呜呜痛哭起来:“舅妈……舅妈，海子想他们，好想！呜呜呜……”
舅妈紧紧搂着外甥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傻孩子，你还有大舅和舅妈呢，还有米米，这就是你的家啊！”
“海子对不起她们，对不起雪儿，对不起欣欣，对不起所有人，我……我该怎么做啊？告诉海子该怎么做啊？”
自从妈妈过世以后，从来没有一个怀抱能让他这么畅快淋漓的像个孩子一样的哭过了。
眼泪有时是一种宣泄，有时是一种绝望，也有时是一种幸福。
舅妈抹了把脸上的泪花:“唉……人活着总会经历沟沟坎坎的，老话都说了，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也没有趟不过去的河，哪有一帆风顺的啊，啥事都会过去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海子抽噎着伏在舅妈怀里像似找到了依靠，又觉得自己就像个空瓶子漂浮在茫茫的大海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
这时米米一探头嬉皮笑脸的说:“哎呦！我们的汪大侠还哭鼻子呢？真羞！”
海子赶紧坐起来用衣袖擦了把眼泪，背过脸假装叠起了被子。
舅妈泪中带笑的说:“收拾收拾好吃饭了，我去看看菜好了没。”
舅妈说完走了出去，米米一屁股坐在海子身边，调皮的假装偷窥哥哥背过去的眼。
“哥，不是你风格啊！都说女人的眼泪是钻石，男人的眼泪是陨石，千年不遇啊！”
海子闷不做声，一伸手把那本《唐诗宋词精选》压在了整理好的被子下面。
“哥，那个蓝大小姐可每天都打电话来问你啊，烦死了！”一说到蓝欣米米就现出不屑的表情。
海子电击一般却假装镇静的望着窗外:“外面很冷吧，你怎么没上班？”
米米双脚在炕沿下晃着:“今休息，连着上了两天的大班了。”
“哦。”
他锤了锤头，脑子里一会是蓝欣一会是雪儿的，搅得他的头天崩地裂。
米米见状跳了下来怂了怂海子的手臂:“哥，我都饿了过去吃饭吧，老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醋溜鲤鱼呢！”
“嗯。”海子应了声跟着过去了。
冬天，夜总是来的很早。舅妈做的醋溜鲤鱼虽然绝美无比，可他总觉得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似的难以下咽。
“多吃点肉，看你这些天又黑又瘦的。”舅妈时不时的给海子碗里夹着菜:“鱼还合胃口吗？”
“嗯嗯。”海子应声着眼泪却一直围着眼圈转。
“那就多吃点，快过年了，到时候想吃啥告诉舅妈，舅妈给你做。”
“哥你猜我这月开了多少钱？”米米一边喝着汤一边抢着话说。
“多少？”海子心不在焉的应付。
米米瞪大眼睛骄傲的伸出三个手指晃着:“嘿嘿！怎么样？厉害吧！”
“嗯，米米真棒。”
他看得出来，大舅一家三口都在竭尽全力的哄着他开心，他也在竭尽全力的强颜欢笑着。关于这些天发生的事没人提起，他也无需解释，可这样让他的心里更加难受，还不如把他绑在外面冰冷的树干上一顿严刑拷打来的痛快。
勉强吃完了饭便回到下屋，闭了灯一头扎进了被子里。别人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他不能。
冬夜静的让人心慌。空荡荡漆黑的屋子就像托塔天王的宝塔一样牢牢的把他扣在了里面，憋的直喘不上气来。他想出去走走。
他一轱辘从炕上跃起，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也没敢告诉大舅他们就活像个偷渡客推门溜了出去。
他不想惊扰到任何人，不想任何人再为他担心，他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或者说他越来越害怕见到人。他快觉的自己不是这个星球的人了。他来自哪？上帝知道。他要去哪？上帝知道。
马路上一片清冷，昏黄的路灯在冷风里鬼鬼祟祟的落下来。他一步一滑的走在被压的坚实的冰雪地里，一股一股的冷风从领口和袖口像针一样的扎进来，浑身一阵阵打颤，但却觉得舒服。
他突然想喝酒，在这样一个寒冷孤单的冬夜里或许只有酒才能带给他一丝安慰吧。穿过化工厂大桥前方是一条笔直而宽敞的公路，两旁的门市灯火寥落，他恍惚记的前方应该有一家超市，便裹紧衣服快步走去。
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超市的男店主懒洋洋的靠在墙角的床榻上看着电视。
“兄弟需要点啥？”
“酒。”海子抬眼向里望去。
“白酒还是啤酒？”店主问。
“白酒。”
店主指了指:“白酒在右边往里走。”
海子没作声拐了进去，从货架上一排排的白酒里选了一瓶五十二度的绵竹大曲，回来付了钱夹着酒推门迈了出来。
他静静地站在超市门口，仰头望了望夜空里几颗寂寥暗淡的星星，长长吸了一口冷空气又吐了出来。瞬间，他仿佛找到了寄托，一伸手从腋下取出那瓶绵竹大曲拧开瓶盖，顿时一股浓烈的绵香夺瓶而出。
“哇！好酒！咳咳咳……”
他对着瓶口喝下一大口，呛得直从嗓子到胃里好一阵火辣。
他缓了缓气毅然又走进无尽的寒夜里。
阵阵寒风迎面卷过来，觉得脸上从里到外热扑扑且凉丝丝的爽快。
上帝真是明智，创造了人类后又创造了酒，可他唯一失策的是在伊甸园里种下那棵生命树的同时又种下了一棵知善恶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