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偏西，夜空里添了几片云彩。海子懵然从噩梦中惊醒，寮房里黑洞洞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风，将窗户吹得呜呜叫响，像鬼魂的召引。
他全身都在抖，团坐在床上将被子围在身上严严实实的。之前和智闲比武时还像个侠客，此时却像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躲藏在悬崖底下的一只胆怯的企鹅。
他睁大眼睛，面对这黑洞洞的空间连目光都在抖。这里是离天堂更近一些还是离地狱更近一些？总之是离人间越来越远，他为什么活下来？智闲为什么要救他？他清楚的知道有些错是改变不了的，有些错过也是挽回不了的。
他不能再在这呆下去了，上帝不让他死就有不让他死的理由，什么理由？不知道，只是还没到死的时候吧。既然没死就要像个男人一样的站出来，总不能像只乌龟缩在壳子里装死吧。
他要去找她，和她。
他没敢开灯，下了地像个逃犯似的鬼鬼祟祟的就走出了寮房。庭院里一片空寂，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声音，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轻轻抽出门栓，一侧身便从打开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眼前一片雪白，反着白色月光直让人迷茫。远处山影连绵到处都是挂满树挂的枝丫，一眼望去白皑皑的找不到边际。这是哪啊？该往哪走啊？但他却没有丝毫迟疑，回身面对回龙寺的山门深深鞠了三个躬，说不出的酸楚泪忍寒襟。
真言长老的禅房里骤然灯亮，智闲立在长老面前轻声说道：“师傅，海子走了。”
真言长老盘坐床铺之上手指在怀中掐算了许久：“雪落千丝发，泪断万丈崖。佛念菩提苦，坟前一簇花。阿弥陀佛！”
“师傅不能让他走啊，他会……”智闲扑通跪在长老面前。
真言长老沉重的摆了摆手：“他尘缘未了，天意如此，由他去吧，阿弥陀佛！”
山上的风扬着雪沫一阵阵扑来，抽在脸上冰凉刺骨。原本的山路已被雪覆盖，借着雪光他只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山坡摸索着向下走，他知道只要往下走就没有错。
人就是这样，没有路的时候意志总是坚定的，路多了往往不知道了怎样去走。
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在暗夜里发出咯吱吱的声音，这声音震得心都在颤，如灵魂碾压在轮回下的嘶鸣。四周一片空旷，错乱的松树无可奈何的绿着，雪也无所顾忌的白着。
月亮忽然躲进了一片厚厚的云层里，视线一下黑了下来。他揉了揉眼，可是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这黑暗比寒冷还冷，他把双手褪进袖子里感觉暖和了一些。他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像逃亡，又像寻找。
幸好他是从大山里长大的孩子，走山路对他来说那就是家常便饭，可这并不是家乡的山，这雪也不是家乡的雪。他只是凭着感觉像一只黑夜里迷失了方向的鸟一样东一头西一头的乱闯着。
突然一只受了惊的野兔从眼前穿过，一溜烟绕着杂乱的树丛消失的无影无踪。海子早有心里准备，他习惯山里的环境，别说一只兔子，就算遇见一只狼他都不会感到意外和害怕，更何况还能有什么事会让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感到恐惧呢！
他一边走着一边四下望着，寻找着可以走的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前方二十几米的地方，一位身穿白纱长发飘飘的女子正站在树丛间的雪地里默默的看着他。他顿时打了一个冷战，止住脚步瞪大眼睛仔细观瞧。
“雪儿？是你吗？”
只见雪儿面无表情冷冷的站在雪地里一言不发，北风撩动着她的长发，一双幽怨的眼神冷箭般射过来。他刚要跑上前去，突然一阵阴风夹着雪沫扑来，他急忙抬起手臂遮住脸，冰凉的雪沫仍然顺着衣领钻进脖颈里。迎着风他一时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待冷风掠过他揉了揉双眼四下寻看，只见雪儿正背对着他仙子般向远方飘走，满头乌黑的秀发眨眼雪白。
“雪儿！你去哪？雪儿你……”
海子一边喊着一边淌着雪追了过去，可谁知脚下突然被一根埋在雪里的枯枝绊倒，整个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扑通摔倒在雪地里。
他趴在雪地里满身满脸的雪沫，可他已顾不了那么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抬头寻找着雪儿出现的地方，可这一眨眼的工夫雪儿却踪迹不见，眼前只有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孤零零的坟丘。
他惊慌失措的奋力爬了起来在雪地里转了几个圈，可四周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只有那座坟丘在月影下泛着诡异的光。
“雪儿！你在哪？你出来啊！”
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从心底滋生出来，并且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至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整个山林都回荡着他像个孩子般的哭喊声。
“雪儿，你出来啊！我来找你了，我错了雪儿。”
其实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并不是魔鬼而是失去。他感觉每一棵树的后面都有一双灵异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他是在做梦吗？还是真的撞了鬼？而那座孤零零的坟是确实存在的。
北风依然纠缠在树梢上面，空荡的林子里清晰的传出一阵阵悲鸣，就像一条蟒蛇死死盘住一只发出凄惨悲鸣的羚羊一样还是不肯放过。月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透了出来，又从枝丫的缝隙里漏下去，整个山林都映着幽冥的光。
海子抹着眼泪跌跌撞撞的走到那座坟前，晃了晃身子扑通跪在坟前。
“你是谁？把雪儿还给我，我求你把雪儿还给我吧！呜呜呜……我什么都没了，孩子没了，欣欣一定很痛苦，雪儿她也在恨我，我……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死啊！为什么啊！”
他的泪水波涛汹涌般夺眶而出，滚烫的滑过腮边滴在坟前的雪地上，他终于哭出来了，肆无忌惮的哭出来了……
月亮越来越偏西，斜着映在坟前的石碑上，他朦胧着泪眼望过去，只见冰冷的石碑上隐约红漆碑刻着三个字——无心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