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一片干燥的荒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死寂。树上的叶子无奈的耸拉着,只听见躲在叶阴下的蝉在凄凄悲鸣。
海子一头扑在妈妈的胸前,她的身体已经变的冰冷、僵硬。他拼命的狂揪着自己的头发,滚烫的泪水如江河奔流般宣泄而出。
荒拖着尾巴跳上炕来,在主人身旁不安的转来转去,还不时的舔舐着主人僵直的手和脚。它越来越急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哼声,它咬住主人的衣袖扯了又扯,见没有一丝动静便愣愣地坐在一旁,绝望的目光里哀光闪闪,不知不觉两道泪水顺着眼角悄悄流下,在黝黑的脸毛上形成两道阴湿的泪痕。
海子不敢看妈妈的脸,不敢再去摇晃那具冰凉的肢体。他不相信妈妈就这么丢下他走了,他害怕一个人,他仿佛掉进了黑暗恐怖的万丈深渊,浑身瘫软、头晕目眩。
“妈!你醒醒……醒醒啊!别丢下我一个人好吗?妈!”
荒突然有些狂躁,纵身一跃从打开的窗口跳到了院子里,仰起头对着毒辣的烈日一阵发疯似的狂叫,像似要把那满腔的凄凉和悲伧****般喷涌而出。
随着叫声频率的加快,狂叫声竟连成了一道长嚎,仿若狼的嗥叫。它一边叫着两只强而有力的前爪还不停的在地上刨出两道深深的沟,随之土沫飞扬,直到爪缝间渐渐流出血来。
于此同时二胖儿家的那只母狗“公主”也被这悲伤地嗥叫所感染,跟着一起狂叫了起来。紧接着附近几家的狗也都一一响应,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霎时间村子里所有狗的狂叫声连成一片,震彻了山谷,整个村庄仿佛都在摇晃。
村子里的村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这从来没有过的狗叫声搞得一阵骚乱,都恐慌的走出屋子翘首寻望。
二胖儿和赵大妈也从墙头上探过头来,看到荒声嘶力竭的狂叫吃惊非小。
“荒,叫啥啊?海子咋了?”二胖儿说着纵身一跃就跳进院子里来。
隔着窗二胖儿见汪婶儿直挺挺的躺着,眼睛紧闭已没有了一丝血色,顿时激灵打了个冷战。再看海子趴在妈妈身上早已泣不成声,二胖预感不好赶紧飞身从窗口又跳进了屋子。
“海子,汪婶儿她……”二胖儿伸过手指在汪婶儿鼻息处探了探:“汪婶儿她走了。”
这时赵大妈也绕过院墙随着几位左邻右舍的乡亲一涌而来,见此情景都大惊失色。
赵大妈说道:“快叫齐大秃子来。”
十几分钟时间只见齐医生拎着药箱小跑着赶来,一进屋先是翻了翻老太太的眼皮又把了把脉,不住的摇着头。
“唉!节哀吧。”
此时海子已经哭的晕厥过去,二胖儿赶紧让他躺下来。外面的狗叫声欲狂不止,与纷纷赶来的乡亲们的熙攘声混成一片。没多一会儿工夫,院子里屋子里都挤满了人。
小舅儿挽着七十多岁的老娘从人群里挤了进来,一进屋老太太便坐到遗体旁嚎啕大哭。
“桂芳啊!你咋这么早就走了啊……”
身边的老乡们看在眼里无不暗暗落泪,海子渐渐清醒过来却傻愣愣的坐在墙角里一言不发,魂魄仿佛跟着妈妈一起飞走了,只留下个空空的躯壳。
下午四点,小舅儿请来的鼓乐队就在大门外的树荫下吹起了哀乐。哀乐声传出老远,荒耷拉着耳朵一步不离的守在西屋的灵堂里,嗓子里已发不出声音。
小舅儿手里拎着个包袱走进屋说:“快把寿衣给老太太穿上,还有孝衣,有件事我跟你商量商量。”
海子没有抬头从嗓子里只哼出一个字:“嗯。”
小舅儿接着说:“我看了日历,俗话说七不埋八不葬,这么热的天也放不住,只能明天火化了,殡仪馆那边我刚联系了,明早六点你看行不?”
海子仍然没有抬头,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小舅儿看在眼里摇着头出去忙了。
海子戴了全孝,是凡沾亲带故的亲友也都一一披了孝带,屋里屋外一片哀伤。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场面更能让人感到悲痛和凄凉的了,在命运面前生命又何止轻如鸿毛啊!
一直忙到月亮升起,谁也没吃饭,乡亲们已经散去。这一夜海子一直陪在妈妈身边,灵堂里静得只听见墙洞里的蛐蛐一直在颤微微的叫着。
没有一点光,他紧贴着妈妈的遗体静静的望着窗外漫天的星光,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升腾,知觉就像被麻醉了一般,一直飘啊……飘啊!四周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渺小的像一粒毫无着落的尘埃,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无重无量。
第二天天刚刚亮,殡仪馆的灵车就停在了大门口。进来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仿佛阎罗殿里赶来招魂的幽灵一般,把妈妈的遗体抬了进去。
哀乐声一个劲的在耳边嗡鸣,他仿佛也像一只完全不受自己支配的幽灵诡异的游荡着。恍若梦中,又恍若已经死去。
灵车缓慢的驶进了殡仪馆,这里的空气都让人悚然,他不敢呼吸,不敢思想。这里不是人世,也不是极乐世界,那是什么呢?就好比从一个噩梦中惊醒后,又在一阵慌乱和迷茫中渐渐沉睡过去之前两者之间的这么一段难熬的空当,这段空当里没有时间,没有局限,也没有感觉。
一直等到抱着妈妈的骨灰出来,他始终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句话,所有的行为都是机械般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灵车在村口停下,荒一直守在那。来接灵的人很多,海子抱着妈妈的骨灰和荒走在前面,纸钱在风中缓缓飘落,一阵阵鼓乐声简直揪的人肝肠寸断。
静水凝波兮衰叶无声,空风云散兮哀尘落定,悲殇至切兮惊燕离巢,魂灵去亦兮灰飞烟灭。
回到灵堂海子把骨灰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灵台上,下面摆放着各种供品,正中一盏油灯燃烧着生命的始末。正上方的墙壁上妈妈的遗相在香炉飘出的一缕缕青烟里微笑着往事。
络绎来拜祭的亲友们都面带哀伤,等烧了纸钱后又分别与孝家行了礼数,此间各种民间俗节不必细说。
这时从大门外风风火火赶进来一男一女,等进了灵堂海子抬眼一看顿时红肿的眼里又涌出热泪。
他紧爬了几步一头扎进女人怀里:“姑!你怎么才来啊!呜呜……”
“孩子别难过了,你是个男人一定要坚强啊!”姑姑一边抚摸着海子的头一边含着泪安慰着。
这时站在一旁的瘦高个男人说:“海子,别太伤心了,有你姑和姑父在呢!”
“嗯嗯……”
到了晚上,等做完了所有的俗节已是月黑风高。灵堂里异常闷热,山村里的蚊子有恃无恐的袭击着人类的肉体,比日本人都可恨。乡亲们都已经散去,姑姑和姑父守灵到半夜也去东屋睡去了。
凌晨一点多,海子对刚刚睡了一觉的小舅儿和二胖儿说:“葫芦岛的舅舅快到了,你俩去接舅舅吧,我怕他们大半夜的找不到家。”
“好,你放心吧!”小舅儿说着拉着二胖儿就往外走。
临出门二胖儿回头嘱咐道:“海子,这油灯和香可得看住啊,千万不能断了香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