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如此,也不该由你定他的生死。”永渊抿了浅淡颜色的唇:“自会有人定夺。”
“……”棠满望着永渊思考片刻,举着匕首退了两步:“行啊,那你现在打赢我,我就不定夺他。”
她露出个挑衅的笑容:“或者你大声点,把他叫醒也可以。”
“……”永渊淡淡地看着她:“我不打女人。”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打女人,像他这种凡事都要扯上原则二字的人,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棠满讽刺地笑了一声,十分嚣张地转过身朝着巨人走去,背后的一阵风袭来,她疏于防备,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好意思。”一记带着力量的手刀砸在她颈上,棠满眼前抹了黑,匕首哐当落地。
棠满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素色的帷帐,她伸出手,目光落到自己的腕上。
很好啊……自己刚刚救了他一命,他居然转眼就把自己砸晕了。
房内燃着熏香,淡雅而清新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同那祭司身上是一个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坐起身来边揉着酸痛的后颈边环顾了一圈。
房间陈设简单,桌椅床之外就只有张屏风,棠满推开屏风,看见一大匹柿色的缎料摊放在地上。
她蹲下身子,指尖带起未卷的那部分缎料,上面绣着一大丛青竹细叶,明暗相形,丝绸如流水般从她指上慢慢滑落,竹叶随之而动,栩栩如生。
绸缎团在一起落回了地面,棠满起身欲走,却看见背面有一团黑色,她眨眨眼睛,拽着绸缎的一角展开来,茂林修竹毕显于眼前,竹叶密密层层,紧挨着的桃树上也是枝叶扶疏,其间隐约可见青涩的果子,竹与树投下倒影在清泉之中,清泉击石,水中一两尾小鱼嬉戏,俨然一副初夏的风景图。
棠满脸色渐变,她“哗”一声将丝绸翻转了,背面却又是一种番景致,春笋抽节,桃花半谢,落英随水向远方,尽头一个女子临水而立,身姿窈窕。
齐安推开门,看到棠满正低头端详一块衣料,听到声音也不回头,只是招招手道:“齐安,你过来看看。”
齐安走上前,道:“怎么了?”
他扫了一眼绸缎上,惊讶于其绣工巧妙时,棠满忽将绸缎翻了个面。
“双面绣?”齐安皱起眉,道:“没想到这祭司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对,不对!”棠满陡然起身,朝门外望去:“她人呢?”
“在跟永渊公子讲话。”
脚步微顿,棠满指尖绞着衣袖,脸上的笑意骤减。
永渊站在台阶之上,和苏锦低声交谈着什么,听见动静回过头去,见棠满步履匆匆地向着他二人走来。
永渊道:“棠姑娘。”
“等会再跟你算账啊!”棠满看见他便想到自己被敲晕的事情,她瞪了永渊一眼,道:“我又不动她,你干嘛一脸心疼的样子?”
“……”永渊立刻否认道:“我没有。”
棠满将手负于背后,饶有兴味地将苏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苏锦此时卸了满面浓浓的脂粉,容貌昳丽,眼角还挂着泪珠,我见犹怜。
她柔声道:“棠姑娘,先前有所冒犯,还请……”
棠满打断她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苏姑娘,我问问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苏锦愣了一下,道:“什么?”
“你的绣品我看了,很漂亮。”棠满晃了晃她方才撕扯下的那部分绸缎:“你以前,是个绣娘吧?”
苏锦语气有些疑惑:“以前?为什么你们都在问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谁们?”棠满怔了一下。
“你跟永渊公子啊。”苏锦微微笑了:“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有过去也不会再有未来。”
棠满仰躺在屋顶上望月,月微云淡,风清气朗,她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齐安翻上屋顶,坐在她身旁,轻声道:“心情不好?”
棠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一条细长的什么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棠满勾起嘴角,握住箫借齐安的力坐了起来。
房顶上响起悠扬的箫声,如离人哀歌呜咽。
棠满闭上眼,“苏锦”的脸庞在她脑海浮现。
她白天她看到那件绣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人根本不是苏锦。
这刺绣手法是绣月坊独有,绣月坊乃是京都官家贵族的女子开设,好的绣品一寸就能卖到几十两金。而他们查出来的那个苏锦,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田家女,连去绣月坊学习的资格都无。
棠满以为她是什么贵族女子私逃嫁到齐家,但是在见到她本人时,发现此事远比她想的诡异。
三年前,自己曾在皇宫里见到过她,彼时一个宠妃迷恋上了刺绣,许丞相便替这个妃子寻到了绣月坊中最出色的绣娘。
她与这个绣娘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姓吴,也知道她是京都人。
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风凉,早些休息吧。”
箫孔之上的手指顿住,她睁开眼,目光投向对面小楼窗里仰头看他的永渊。
“永渊哥哥,上来坐坐啊。”齐安早就退开去附近守卫,棠满拍了拍自己旁边空空如也的位置:“长夜漫漫,不如秉烛而谈。”
永渊抬手合上窗,棠满还以为她遭了拒绝,但很快那间房的门“嘎呀”一声打开。
永渊跃到房顶上,坐到棠满身边时,棠满闻到一股很清新的香气。
他戴了她配的香囊啊……
棠满屈起膝,得意道:“怎么样?我说了保你平安就保你平安吧,哎!你敲我那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永渊“嗯”了一声:“你想怎么算账。”
棠满将头侧靠在膝盖上,一双乌黑的眼眸亮亮地盯着他:“我很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是苏锦的。”
“哪里都不对。”永渊阖了眸,一手撑在斜后方的瓦上,享受着徐徐而来的微风,他的声音在清风中更加浅淡:“仇恨没办法把人变聪明,也没办法创造奇迹。”
她要是足够聪明,当初就不会害得家破人亡,最后只能跳水自尽。
再者,那陵墓机关构造向来极其巧妙,非制造工匠和熟悉这一类机关的人上根本无法破解。苏锦当时的境遇,根本无法将石洞打开。
“苏锦蠢啊……”棠满眨眨眼,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她又道:“你觉得,她又会是谁呢?”
永渊半睁开眼,摇了摇头。
“你不好奇啊。”棠满没趣地撇撇嘴,伸了个懒腰往后栽去,永渊扶住她的颈,避免了她直接撞上冷硬的瓦片。
“人不可能,也没必要什么都知道。”他收回手,站在瓦上,月白的锦袍随风微动。
“也对。”棠满举高手臂晃了几下,手链上的银叶发出簌簌响声:“但是很多人总是什么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