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如今佝偻的模样，是用自己一身的精气神灌注那最后一刀，换来的。
他仍旧不恨自来也和林子苏两人，这两人不过是职责所在，为了一份任务而奔波而已。他的恨早就蔓延到了时间，永不褪色且历历弥新。
周防正的这次出手，正式宣告了他和黑影之间的关系斐然，也将这些事情都串联在一起，畅通了许多。
真相的确让人唏嘘。
自来也并不想救那些在客房里的人们，因为他觉得那些人的确该死。他来这里，无非是为了救下林子苏而已。
“周防正，你的确足够偏执。”自来也在林子苏的搀扶下，走到了周防正的身前，坐在了旁边。
周防正年迈的一刀就如此惊艳，自来也没赶上周防正年轻的时候是如何出刀的，何其遗憾。
“那老夫就当你是在夸我。自来也，你和你的这位后辈，也很不错。”周防正看着林子苏，又看了看怀中温度渐凉的周防义，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的人生，从二十年前就被摧毁了。
“你们知道的真相，大多是他们想让你们知道的。但无论他们怎么说，也逃不过一个秘密，就是二十年前的真相。”
周防正看着周围的疮痍，这不曾重新修缮的地方，便由着这块如同美玉上瑕疵的一道斑痕，一同在心上烙成了疤。
“想听我的版本的故事吗？一位已经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孩子的老人的话，总是很可信的。”周防正看着两个人，没有人来拒绝，那就是默认想听的。
他开始讲了起来。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周防正，是个只会些精妙刀术，内心便骄傲到去闯过天下的少年郎。
世间有灵，除却传说中六道仙人创造出的九只尾兽之外，在山间溪边，寻常小巷，都有一些关于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记载下来。这些事情的背后，就有灵念和妖的影子。
刚刚去世而不愿离开家里的，叫灵念。灵念大多没有实体，而且做不到任何的事情。
而一些沾染过许多因果的物品，还有草木花卉，熊罴虎豹产生灵智之后，统称为妖。
他就是在少年时遇到的那只妖。
隐雪城当年有一处奇景，叫作金菊花海。
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金色的海洋，随着风动而招摇争艳，周防正当年就去过那里，看到了花海中，有一位恬静的女子，拢着发丝，就那样看着一朵花的开放。
那女子并不太过好看，可在少年人心里，没有什么是能比这女子更好看的了。
那女子只是好奇回头，见到了少年人能够看见自己，对着他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隐匿到了花丛中。
少年便开始在练刀，读书，做好事，做好事不顺利挨打之间，找到一些闲暇功夫，就要去那片花海看上一次，每次都是他在说，那女子并没有出现，但是他知道，她一定在听。
说过了一次，就是一次的时间。他也从少年，成长到一位自己对世界已经有了懵懂认识的青年，他依旧在说，那女子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候不会。他说，她听。
有师父因为他学刀太慢打他，也有读书的时候因为恶作剧被先生请出了教室，更多时候，是在讲自己已经如何厉害，收拾过多少为非作歹的人。可当时的他，一次也没有对她说过喜欢。
只是师父给他许配一位女子之后，他才通过自己的抗拒态度，明白了自己的答案。他找到了那女子，说出了自己的喜欢。
只是那女子是花海中所有金菊的象征，只要这份景色在，她就会存在。而周防正血肉之躯，人生不过百年，又怎么能够和她白头到老，于是婉言相拒。
以后，她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周防正并没有能放下这份感情，重新拒绝了几次师父许配的那位门当户对的谁家大小姐，只是在等候着女子回心转意。
他等了许久，最后一刀切碎了几株花，花瓣纷飞间，爱惜极了这些花的女子果然再度出现。
从他少年时便是这个模样的女子，依然如旧。只是脸上的愠色嗔怪和一些复杂心绪，让她更为的生动，更为的让他喜欢。
那女子的心门，一次一次被这个偏执又笨拙的家伙撞开了。
于是他不必挥刀斩花了。
从那女子一眼的温柔和矜持里，他悟出了一式缠绵。
再之后，他和那女子成婚，一直以来都十分恩爱，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人过中年，而那女子依旧是年轻的事情，终究是被传了出去。
一开始，她被当成驻颜有术的医生，每次都要消耗自己的本源能量为别人治病，他们每次康复的原因，并不是女子医术高超，而因为她不是常人。
金菊花海枯萎了一大半。
她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就拒绝了之后诊治别人的请求。
谁能想到，那家的人竟然到处宣扬着自己恶意曲解后的事实，说她是妖物，一位曾经和周防正有过婚约，但是被周防正拒绝的女子，竟然颠倒起了是非黑白，将她描绘成一直以来周防正最喜欢的人，而那女子，利用妖术，将周防正所蛊惑。
他已经做好了想要携妻离开此地的想法，但是妻子有孕在身经不起颠簸，只能咬着牙让她为人治病。
每日，他都因为心疼而头发变白了几分，他已经想好了，论起未逢面的孩子，他还是想保全妻子的命，但是那女子没有答应，一直坚持着要生出这个孩子。
金色花海残余的花已经不多。
那女子因为本源过度使用，手臂化作了绿茎，一下子将看病的人吓到，也同样将其宣扬了出去。
所有认识或是不认识周防正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妻子，并不是个普通人。
那一天终于到来，以渡边信为首的几位他的老朋友以祝贺为由，将他灌醉倒在了宴会厅上，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那位被拒绝了的女子用她的钱再次达成了目的。
那女子看到一行人手持着火把，就知道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机会，动用最后的本源花海的力量，将孩子生出后，送到了周防正的身边。
一把火将所有的甜蜜烧成了灰烬。
周防正醒来后，就只能看到眼前的婴儿，并不知道一切发生的他只是看到了门外的一片火光冲天，他的那些朋友们装模作样地在救火。
失去了一切的周防正，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终于得到了真相。并没有在旁人眼中显露出来的他，选择了隐忍。
他只去看了那已经成了一片荒芜的花海，悟会了一式百花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