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浴技师
跟上郭枫体验足浴那天,叶毛回到家快十二点了。他老爹因为病痛轻声呻吟,母亲也没睡着。
“毛毛,冰箱里有给你剩下的面条,热一热吃了吧。”寇粉英在卧室里大声说。
“妈,我在外面吃过了。”叶毛说。
脚再不用洗,叶毛直接上床,可是他很兴奋,久久难以入睡。让漂亮姑娘做足浴的过程值得细细回味,不仅舒适,甚至有几分奇妙。现在的人真会享福啊,能叫人舒适快乐的地方不少,问题是得有钱。偶尔跟上郭枫或张秋秋去享受,对叶毛来说挺伤自尊,再怎么说我叶毛是男人,花女人的钱多没面子啊,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还不得羞死!一定要挣钱,我叶毛一定要挣钱!
钱怎么挣?难道真要去做“足浴技师”给人洗脚?叶毛脸红了。怎么好意思抱着女人的脚挣钱啊,传出去还不让哥们儿笑话死?不行不行不行,这种活儿无论如何不能干!
第二天一睁眼,叶毛就闻见一股煤烟味道,老爹又在阳台上点蜂窝煤炉子。家里多年用电炊,方便、快捷、安全,后来用电市场化,电价很高,全家就老爸一人有单位给的水电费补贴,远远不够用,水费、电费成了沉重的负担。近几年祁北集团退休人员烧蜂窝煤炉子的不在少数,都是因水电费交不起。楼房上生炉子不是事儿,阳台窗户必须打开,但屋子里的墙面还是容易被熏黑,遇上大风天或者空气中二氧化硫超标,阳台窗户不见得能开,还要防止煤气中毒,真麻烦。
水电费相对来说是小事,更发愁的是父亲要继续治病,家里负担不起医药费。
“没钱就不治了,爱死爱活听天由命吧。”叶国林说。
“你说得倒轻松!我告诉你老叶,只要你活着,我就有个伴儿,你好赖有退休金,咱老两口就有一碗饭吃,多少还能帮衬儿子,要是没有你,我们母子更没法活。你不能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寇粉英批驳老伴儿说。
叶国林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我也想活,可做化疗太折磨人了,那个难受劲儿还不如死去,再说,咱不是没钱嘛。也许我身体里的癌细胞已经杀死,问题不大了,做不做化疗一个样。你甭听大夫说得那么可怕,他们只知道挣钱,一味听他们的,病不死先把你吓死了。”
“你胡说,大夫还不是为你好?咱要相信科学,大夫说做化疗咱就做化疗,没钱不怕,再想办法嘛。我娘家有个堂弟几年前去南方做生意,听说发财了,他家小时候穷,我爹我妈没少照顾他。实在不行我向他借点儿钱,病总要看。”寇粉英说。
“借来的钱总得还。我身体垮了,你年龄也大了,没本事挣钱,咱拿啥给人还呢?想想这些,我病不死愁死了。”叶国林说。
“老叶你说得都对。咱老了,以后要靠娃娃,蛋蛋上班勉强能糊住嘴,靠他养活咱们也难。毛毛没事干,整天晃来晃去,甭说挣钱,不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就是啊。我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想,能不能再去找找集团董事长迟胜愚,当面跟他说说,子女就业问题解决不了,我这种人死都闭不上眼睛。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迟胜愚能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叶国林说。
“前些天那么多人包围集团办公楼请愿都不顶用,你不也跟上凑热闹去了嘛。我听人说迟胜愚根本不是人,他能把老百姓的事放到心上,那就雀拉鸡屎出奇事了。”
叶国林被化疗手段折腾得死去活来,吐得昏天黑地,头发几乎全掉光了。结束了一个疗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人也十分虚弱。有一天,他瞒着寇粉英,一个人拖着病身子到祁北集团办公楼去,想见见集团最大的官迟胜愚。和迟董事长谈什么,叶国林几乎想了整整一夜。他想说,前段时间我曾经当过离退休职工代表与集团领导座谈,但那种场合不好说实话,今儿来找领导是想说说心里话;他想说,子女就业是天大的事,孩子就业解决不了,“让员工幸福”这句话就是空的;他想说,人的天赋条件有差异,聪明程度各不相同,不可能每家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学,关注那些上不了学留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就业比什么都重要;他想说,欢势势的小伙、姑娘身强力壮,他们大多数对工作好坏也不挑拣,祁北集团为啥不能给他们找个活干,起码能解决吃饭问题,等等。
但是,叶国林白想了,他并没有见到迟胜愚,被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挡了驾。他们说董事长正会见重要客人,外国的合作伙伴来了,这事情不能干扰。叶国林说我等,等他忙完了再说。工作人员说,迟董见过客人就要往省城的飞机场赶,出国考察。工作人员打发叶国林去信访办,叶国林楼上楼下走动,弄得气喘吁吁,到了信访办脸色蜡黄。信访办的工作人员给他倒了开水,还问他脸色这么差需不需要去医院,然后给他耐心解释,解决就业问题不是企业的责任,而是政府该管的事,祁北市相关部门正在积极想办法,家长和待业子女要耐心等待。“你的孩子最好能有专长,将来就业的几率会高些,家长最好先让孩子上个什么培训班,增强自身的素质和就业能力。”信访办的人说。
听完信访办工作人员一席话,叶国林知道他这一趟白跑了。看着信访办接待他的那位热情、细心、面容和善的女性工作人员,他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毛毛,你要赶尽找个活儿干。”回到家,叶国林对小儿子说。
“我也想有活儿干,天天在外面找。”叶毛觉得老爹病得可怜,再也不想跟老爸顶嘴,“有人说叫我到足浴中心干技师,我还没想好去不去。”
“技师就是洗脚的吧?”
“是。”
“嘿嘿,洗脚的还叫个‘技师’?那活儿能有多少技术,比我当焊工还难?”
“我没干过焊工,不知道哪个更难。不过老爸,足浴是养生保健,确实需要技术。我去看过,程序挺复杂,一个脚要洗八九十分钟甚至更长。不过我不想去,整天抱着人的臭脚,丢人不丢人呀。”
“毛毛,只要是正经干活儿,不搞邪门歪道,我看不丢人。靠劳动挣钱,有啥丢人的?我身体实在不行了,要是身体好,我就想到澡堂子给人搓澡,搓一个背五块钱,啥成本没有,干挣,不也挺好?不过我听说洗脚屋都是女娃娃干呢,还有男的?”
“有,女人做足疗的也不少,女人去了,一般给派男技师。”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弄得好能挣千儿八百到两千元,就是辛苦些。”
“那还不好?现在干啥不辛苦?关键是能不能挣钱。毛毛,不行的话你先去干,要是能找到更好的活儿,咱辞了再换不就行啦?”
“嗯。也不知道我妈同意不同意。”
后来叶毛跟妈妈商量要不要去做足浴,寇粉英说:“只要足浴城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干净净干活挣钱,妈支持你去。”叶国林也帮腔说:“娃呀,你先干去吧,咱家这么困难,你添不了斤添两也成,再说,手里有钱你花起来也方便。老爸我没本事,叫你跟上我受委屈,爸爸对不起你啊!”
叶国林老泪纵横,弄得叶毛心里酸酸的,他想了再想,觉得应该去干足浴。对他们家来说,挣钱是多么急迫的事情啊!
叶毛果真做了蜀人坊的足浴技师,编号“48”。客人点48号服务的很多,主要是女宾,原因首先是叶毛做活儿认真,不惜气力,程序上一丝不苟,每个钟干下来往往延时,让客人觉得让他服务是超值享受。另外叶毛青春俊朗的长相对女人很有感召力。干了一段时间,蜀人坊女老板当面夸他:“小伙子,干得不错,点你钟的人那么多!祁北市流动人口少,做生意全凭回头客,你能让客人喜欢,就说明你干得好。技师要都像你,蜀人坊的生意肯定更火爆,到了月底,除了正常提成,我会给你发一笔奖金。”叶毛腼腆地笑笑,没说什么。
其实,叶毛干得并不舒心。不知怎的,他对女顾客的脚丫子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心理,一看见就反胃,更不要说抱到怀里揉啊、搓啊、捏啊、拽啊。年轻女性做起来相对好一点儿,但这样的女子来得很少,他一上钟常常要面对满脸皱褶、甚至老态龙钟的女人,要倾尽全力照顾她们的脚丫子。有很多明明老了又坚决不服老的女人,脸上的脂粉厚度超越极限,眨巴一下眼睛就掉渣,身上的香水味道千奇百怪,这些都是让叶毛备受折磨的因素。一个足浴80到100分钟,要是再做全身按摩,时间会更长,挺难熬。有时候正干活儿,叶毛皱着眉头对客人说:“对不起,请稍等,我要出去一下。”因为他想吐。到了洗手间里干呕一阵儿,不见得能吐出来,回来再干,还得给客人赔笑脸,程序和手法一点儿都不能马虎。这样一天天干下来,弄得叶毛胃口大减,每次端起饭碗总觉得手上还有女人的脚丫子味道,严重影响食欲。
做完一个月,叶毛的提成工资竟然有一千六,女老板说要奖励他也没有食言,额外给了二百元的红包,钱虽然不多,但蜀人坊享受这种礼遇的员工只有两三个。一个月靠劳动挣了一千八,对叶毛来说是空前的。
一千八也让小伙子陷入矛盾的境地,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呢?
领工资这天,叶毛中午专意回了趟家,亲手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母亲,他想让辛辛苦苦操持家政的妈妈高兴,也想让对他不冷不热的老爸刮目相看。
“妈,今天发工资了。”叶毛眉飞色舞地说。
“发工资了?多少?”
“工资加奖金,一千八。”
“这么多,比你爸的退休金还高,真的吗?”寇粉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哄您?给,妈您数数。”叶毛把钱递到母亲手里。
“啊呀,真一千八!毛毛,你一个月咋就挣这么多钱?看把我娃都累瘦了,经常熬夜,眼窝是红的!他爸,你看,毛毛一个月挣这么多钱!”
叶国林也很感慨:“毛毛你有出息了。”
“嘁,有啥出息,整天抱着臭脚给人洗,揉呀、捏呀的,我不想干了。”叶毛说。
“毛毛,洗脚怕啥?又不是偷哩抢哩,靠劳动挣钱,不丢人。”叶国林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坐到沙发上。小儿子一个月挣来一千八,让他感觉有精神了。
“倒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关键是抱着那些臭脚——尤其老女人的脚,我恶心得不行,想吐。吃饭总觉得手上有脚臭味,时间长了,我怕手上都长脚气。”
“嘿嘿,毛毛净胡说。洗脚肯定先拿药水泡,然后洗了一遍再一遍,哪里还会有脚臭味儿?你是心里头感觉不好。”叶国林耐心劝导儿子,“毛毛呀,有一句粗俗的话,钱难挣,屎难吃。要想挣钱,除了吃苦受累,还要能忍受。你管他男人的脚还是女人的脚,你管他老的少的,送上门来叫你挣钱,不要想那么多。”
“你爸说得对。”寇粉英也给老伴帮腔,“咱是为挣钱,不管那些事。你做完活儿了把手好好洗洗,打些香皂、洗手液,洗干净了不要胡想,哪里还有啥脚臭味呢?”
“反正我干得颇烦。”
“娃呀,忍一忍,一个月挣这些钱,真的不少。你爸身体不行,我要伺候他,我俩都不挣钱,你爸的退休金都看病买药了。你挣几个钱,咱家过日子就不发愁了。妈知道你累,给,你拿上三百块钱,随便花,花完了再跟我要,剩下的妈先给你存下。”
“甭存了,就给家里用吧。”
叶毛身上揣着几百块钱,想着怎么把它消费掉。他首先想到程剑、黎飞飞,又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俩了,干脆请他们吃顿饭。叶毛在街上拿公用电话给程剑打手机,才知道这俩人上省城去了,黎飞飞要接管卖手机的摊子,程剑领他到省城熟悉进货渠道,结识业内一些用得着的人。
见不着程剑、黎飞飞,叶毛去找张秋秋。叶毛觉得这姑娘对他不错,上次给他的疤痕灵有明显疗效,脸上的伤疤浅淡得多了。也不知秋秋买药花了多少钱,应该把药钱还她,即使不还钱,请人家吃顿饭表达谢意总应该吧?
晚上要上班,叶毛中午约张秋秋吃饭。
“毛毛虫?真是你呀!”张秋秋接到电话很兴奋,“干吗,你请我吃饭?谢我啥呢,不用谢。我这会儿刚刚起床,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脸都没洗,牙也没刷,头发乱得像鸡窝……真要到外面去吃饭呀?你喊没喊郭枫姐?哦,想起来了,她不在,回老家了……非得今天去吃啊,你挣钱了?我看这样吧,你先到我这儿来,来了咱再商量,我等你。”
“你真懒,大中午的,才梳洗打扮呢。”叶毛进了门批评张秋秋说,他心里觉得俩人很亲近。
“我懒吗?那是工作需要。要让你天天后半夜两三点睡觉,我看你起床能有多早?”张秋秋有点儿脸红,柔声细语辩解说。
“我也天天晚上熬夜,咋就早早起床了?我看看,啧啧,你的眼圈发黑发青,真是熬夜熬的。”叶毛跟张秋秋混熟了,他敢于近距离观察张秋秋面部,并作出相应评价。
“还说我呢,你的眼圈也发黑。”张秋秋“嗤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