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举着手机手有点软了,干脆放到桌子上,按了免提。
卫悉忽然道,“深深,你还在听吗?”
“我在呢,我一直在听。”
卫悉的声音总像一张软软的蹦床,陷进去又弹起来,又陷进去,很早的时候深深就在想,以前的悉悉会不会性格和现在相反啊,会不会是一个很暴躁的人,或者社会上的二流子,想到这里深深总是会笑,有时候她也希望悉悉可以不要那么好。
“你听累了吗?”卫悉问。
“没呢,我正听得起劲儿,然后呢,你就做好鸡汤给奶奶喝了吗?”深深把手机放到里耳边近一点的地方,音量关小。
然后,他回家做汤,做了红枣枸杞茶,清蒸鲈鱼,鸡汤,给奶奶拿去了,奶奶还夸他,我们悉悉长大了。
是啊,悉悉这么懂事,体贴,从小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奶奶不让他陪在医院里,还让爷爷跟他一起回家,卫悉还要上学,一天守在医院里怎么好好学习。
卫悉却很执着地说,奶奶,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您就不要担心我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小时候的话,无论是什么话都会说的很认真,都会遵守得很好,奶奶受伤他做不了什么,只有管好自己让奶奶放心。
奶奶笑着,脸上的一道道皱纹宛如时间划过的细波,是岁月的痕迹啊。
回了学校之后卫悉每天都很用功的学习,全神贯注地听课,连作业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
到一个周末,他又会去给奶奶送鸡汤,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又遇到了上次那个女孩。
她蹲在医院的草丛外面,脸埋在手臂弯里,卫悉以为她在哭,抬步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她立刻抬起了头,眼里透亮,像一汪清澈的湖倒映着蓝天白云,她什么事也没有。
他静静看了半晌,吐出两个字,你好。
女孩站起来,指着他,你是上次那个,我知道你。
卫悉不解地看着她。
女孩睁大眼睛,又觉得不礼貌了,收回手,你是上次带我进医院的那个人。
卫悉点点头,准备离开。
她拉住了他的衣角,她说,你能陪陪我吗?
徐徐的风刮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忽然变得沉默。
卫悉回头,抿了一下唇,他知道她的妈妈在病危房,她的表情很沮丧,神色黯然。
你等我一会儿,我先上去一下。
她盯住他的眼睛,你一定要来找我哦,我会在这里等你。
卫悉轻轻地,嗯。
上到二楼,他帮奶奶盛好汤,还夹了一个鸡腿递给奶奶。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告诉奶奶,奶奶你要好好吃,把我做的都吃完身体才会好起来。
奶奶欣慰地微笑,听悉悉的。
奶奶把鸡汤吃的干干净净的,连一颗花椒也没剩。
卫悉喝奶奶道了别下就去楼下找她,围着大门转了几圈都没看见人,现在医院的人不怎么多,他四处望了望,朝医院前面的花园走去。
果然,她坐在长椅上垂着头。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四周都是黄黄绿绿的树叶,还有那些被踩下去又扬起头的小草,好像永远不屈服一般,一朵茎长得很长的小花触到了她的脚踝。
她看到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站到她前面。
你来了,她的眼睛眯起来,似乎他给她带来了生气。
卫悉提着保温桶坐到她旁边,她把耳鬓的发挽到耳后,侧身与他对着。
两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儿,异口同声,你...,你先说吧。
她继续道,那我先说吧,我叫唐芷,你呢?
卫悉。
真好听,她又说,我知道你,你是我们学校的大名星,很多女生都知道你的。
卫悉微微怔住,很多人知道?
你是低年级的第一名啊,好多老师都夸你,成绩好,人品好,又懂事长得还好看,好多人都喜欢你呢。她咧着嘴,充满希冀地眼神里泛着光,好像很羡慕他。
我吗?卫悉没有注意过这些事情,他努力是因为要让爷爷奶奶过上好生活,所以要拼命学习,所以也要让老师喜欢,其他人,他没想过。
对啊,她朝他靠了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这么聪明,你的爷爷奶奶很喜欢你吧,我就没有爷爷奶奶,我的成绩也不好,总是让妈妈失望,妈妈想我考一个好一点的初中,可我连数学考试都上不了七十分。
唐芷捏住衣袖,在指尖转,一会儿缠住她的手,一会儿又脱开,反反复复,想起有些事情,总是会让人缄默。
卫悉不知道说什么,他从未倾听过别人的心声,也从来没有人给他讲,唐芷的话他听得很认真。她的成绩不好,妈妈又生病,这样确实无法过上好生活,他坐的端正,他或许可以帮帮她。
唐芷,她看向他,我可以帮你点儿什么。
他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里,像被轻轻挠了痒。
她唐芷愣了愣,点头,好啊。
她很需要帮助啊。
他比她小两岁,教数学不大可能吧。她尝试着问,五年级的数学你会吗?
卫悉没有立刻答,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我试试吧,应该不会很难,你把你的书给我看看。
嗯!
回家后唐芷把她的所有主课书都拿给他看,只有语文的笔记最整齐,有些理解还写得挺不错,数学书上干净的和她的脸一样,书封还被揉得不成样子写名字的一页还画着“数学老师肖像画”。
卫悉仔仔细细地看了每一页,并不难理解,他理解得很快,课后习题也能做得出来。
他带着书去找她,他们说好在假山旁边见面,那里有石桌和石板凳,位子出门时带上了两张废报纸。
唐芷来的时候梳着缜密的麻花辫,精心打扮过,衬衫上满是碎花,手上还拿着没吃完的糖。
卫悉把报纸垫到旁边一个石凳上,把书摊开。
唐芷走过去,碰了碰他的头,表扬到,悉悉很懂事。
卫悉不着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唐芷看着他的侧脸,乌色羽毛的鸟从一个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叽叽喳喳好像在聊天似的,她的眼神晃到头顶上去了。
卫悉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着飞来飞去的鸟很是专注。
唐芷。
唔......
我在呢。她嘿嘿一笑。
你是要听它叫,还是听我讲?他不徐不疾地说,没带脾气,却也不容她的顽皮。
听你叫。你叫吧。她的眼睛更弯了。
卫悉把视线移到书上,用笔敲了敲书上的例题,指着一步一步给她讲。
唐芷用力一咬,剩下的糖都碎在了嘴里,她把糖嚼得“乒乓”响,吃着津津有味。
好了,你来做一下这道题吧。卫悉把笔和书推过去。
唐芷终于嚼碎,咽了下去,拿起笔,这是一道很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她提笔就写,自信满满。
她还未写完,卫悉直接打断她。
错了。
她拧起眉头,错了,哪错了。
卫悉说,你再读一遍题目。
题目这么长,她不想读,又道,哪里错了,你直接说嘛。
卫悉不答,站起来走到池塘边的台阶上,沿着台阶走。池塘里的水很浑了,已经呈现出深绿色,里面几乎被青苔浸满,绿屏浮在面上,假山岿然不动立在池塘中间。
唐芷请哼一声,憋嘴,不说就不说。
唐芷虽说是比他大两岁,但依旧像他的妹妹一样,每天需要他监督着学习,天气转凉了,要他提醒加衣服,要期末考试了,要他帮着复习。
唐芷渐渐形成了依赖心理,只要有事情不分大小,首先找到卫悉,再黏黏地叫一声,悉悉,眨巴眨巴眼睛,卫悉绝对不会拒绝,她把他看得透彻了。
在学校的时候,以前是从来不会有交集的,两人认识之后,他就经常遇到她,有时候再在走廊,有时候在楼梯,有时候在食堂,还有两次在厕所门口,他刚系好裤腰带,就看到唐芷从女厕出来笑意盈盈。
五年级在四楼,而他在三楼。他看见了,无视掉。久而久之,他习惯了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但也只是淡淡地打招呼。
她上六年级之后,两人碰面的时间变少了,卫悉感觉到了,准备去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一天放学,她到教室门口,找到他,对他说,悉悉,我可能毕业后会去其他城市读书,而且,不会回来了。
卫悉拉着书包的袋子,没说话,但眼睛却像一张网牢牢锁着她,他要辨别她是不是在说谎,她骗过他不止一次两次。
悉悉,这次我没跟你开玩笑,是真的,我妈已经在那边安好家了,只差入学手续了。我...
唐芷还没说完卫悉就越过她,擦过她的肩走出教室。
后面的他不想听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卫悉回了家,经过上次奶奶厂里闹事已经过去大半年,奶奶的身体也好得利索了,一切,都要恢复如常。
窗外是稀疏的枝干,空气里白茫茫的,下学期一过,他会继续读完六年级,而她就要去其他城市。
时间总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快,上课发呆看天花板是很过得慢,但如果回想我们之前干过什么,那么多记不得的事情,没留在脑海里又是那么快。
依赖,是互相的,她有,他也有。
尽管当时他们很小,懵懵懂懂的事情理解不透彻,她的好,他是明白的。
唐芷离开的那天,锣山村艳阳高照,碧绿丛生,他那天没在家,陪爷爷去钓鱼了,她没找着他,离开前也等了他很久,最后还是被妈妈拉走了。
最终是一句话也没说上。
他考上了烟台最好的初中,但他没去,继续留在锣山村一个普通的高中学了一年。
他那时确实在想,她,是否会回来。
事实上是没有。连一个电话,一封信也没有。一年之后他不想等了,告诉爷爷奶奶要去烟台读书。
他留了一张纸在桌上,什么也没写。
去了烟台,也就是现在的学校因为他的优秀,依旧让他在校读书。
“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这么长的故事,结尾来到了她身上,他十四岁之前,有一个唐芷啊。
她又听到他说,“深深,遇到你,我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