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太不按常理出牌,一点都没有女儿家应有的矜持,巧言善辩,毫不讲理,洪御史实在头疼。
“够了,杨姑娘到底想要如何?”
“很简单,洪大人签了这份保证书,答应我的要求就是!”
洪御史被气得心肝疼,梗着脖子不说话,杨沅清笑嘻嘻的劝道:“大人何必生气,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一个指望不上了,不是还有别的吗?况且,贵公子被尊夫人灌怀了,行事不顾后果,与我那个妹妹一样。要不怎么会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两人当真绝配。
过几天将军府就会传出我那三妹妹的死讯,届时,两家的婚约自然就取消了,随后,我会给我三妹妹换个身份,洪大人给贵公子求一个外放的差事,等他们成婚以后就离开京城。过个十年八年的贵公子若是做出功绩,回京加官进爵,大家既忘了杨沅姝,洪大人也可以腾出手来培养其他儿子。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洪大人觉得如何呢?”
虽然杨沅清说的大多是空话,可洪御史还是动心了。洪豫确实是被惯坏了,什么事都敢做,以杨沅清这疯魔的性子,若是耗下去,未必不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来。倒不如答应了她的要求,倒也确实能一举多得。
洪御史犹豫片刻,让人取了笔墨,在保证书上签了字。
杨沅清心满意足的收了,灌完了剩下的茶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实在是浪费口水。
“如此,晚辈就不打扰洪大人了,告辞!”
洪大人不大在意的拱拱手:“杨姑娘慢走!”
出了洪府,杨沅清摊在马车的软垫上直叹气,碧儿替她捏着肩膀:“小姐累坏了吧?”
杨沅清已经懒得开口了,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马车驶到主街之上,杨沅清人往福禄街去。
福禄街虽然名带福禄,可那条街上住的却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而是商贾人家。杨擎溜给杨沅清的暗桩,便有一家在福禄街开了个粮铺,只是杨沅清平时少往那里去,今日既然出来了,不如趁着月色去找对方谈上一谈,毕竟要给人家送个麻烦去,总要问过人家自己的意思。
马车在福来粮铺停下,杨沅清下车,三长一短的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中年汉子开了门,看清杨沅清的脸拱手就要行礼,被杨沅清眼疾手快的托住;“老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说,对了,将马车赶到后院去吧,以免巡逻的城卫查到。”
被唤作老樊的中年男子应了声,将杨沅清迎进门去,自己去将杨沅清的马车赶紧后院。
杨沅清进门,一个圆脸的妇女就迎了上来:“少主来了,夤夜前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来来来,先喝杯茶水慢慢说!”
杨沅清在桌前落座,淡淡的对她点了点头:“多谢樊嫂,等老樊回来再说吧!”
樊嫂双手不自在的揪着衣摆:“是是是,等老樊回来再说,瞧我这脑子,少主饿了吧,我这就去做点吃的。”
她不提,杨沅清也没觉得怎么样,可被她这么一说,杨沅清还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便也不与她客气。
“那就多谢樊嫂了。”
老樊将马赶到后院,有倒了些陈谷喂上,才回到堂屋,一进门就要跪:“参见少主,将军罹难,我们没能帮上什么忙,是我等没用,请少主责罚!”
杨沅清亲自将人扶起,轻声安抚道:“无事,爹爹的事,他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与你们无关,我今夜来,是有一事求你们帮忙!”
“效忠少主,万死不辞,没什么求不求的,少主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
杨沅清对他微微颔首:“肝脑涂地那倒不至于,是我三妹妹,出了点事情,将军府是留不得了,便想让你们夫妻做个挂名的父母,将她嫁出去,将来就再与将军府没有任何瓜葛。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们夫妻的户籍是外地的,届时,我让人带着银子去一趟澧县,就说你们的女儿出生的时候丢了,隔了十几年才找回来,将她的户籍落在你们夫妻名下。
她不会来与你们生活,你们也不必伺候她,等她出嫁那日,我会将她送过来,让她在你家出嫁。她出嫁以后,就会跟着夫君去外地赴任,你们依旧做你们的生意,若担心有人打扰,便借口去投靠女婿,我安排人将你们送去南方,远离这是非之地!”
杨沅清将一切都考虑周到了,老樊自然不会拒绝:“能替少主分忧是我们夫妻的荣幸,不过是做个挂名女儿,就算是让我们夫妻养着她也没有关系!”
“那可千万别,既然将她送出来,就是希望她靠自己的本事活着,若她以后过得不顺了,求助于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能帮忙,不然,受苦的就是你们了。”
以杨沅姝那个没良心的性子,只怕就算是老樊夫妇把心窝子掏给她,她还嫌少吧!
杨沅清一再警告,老樊一一应下,樊嫂煮了一锅红薯端上来。
“这是今秋收上来的红薯,老妇人嘴馋,便留下这些煮了吃。”
樊嫂揭开锅盖,红薯的香甜味扑面而来,杨沅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香啊!”
樊嫂笑着给杨沅清挑了一个大的,老樊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你这婆娘怎么这样小家子气,还不去将后院养着的鸡炖了。”
“大半夜的就不要大动干戈了,就吃红薯吧,自打我回京之后,还没有就这样吃过红薯了!”
将军府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倒失了许多意趣。
樊嫂瞪了一眼老樊,嗔道:“就你话多!”
几人其乐融融的分食了一锅红薯,等到天色微明,杨沅清才躲过巡逻的侍卫回了府。
念鱼轩里的丫鬟早就备好了热水。
“小姐劳累一夜辛苦了,泡个热水澡歇一歇吧!”
杨沅清疲惫的点点头,让人伺候着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囫囵睡了两个时辰。
黑夜掩盖了不少罪孽,天一亮,一切都成了过往,人总要向前看。
未央宫里,小林子站在院子里宣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美人崔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晋为正二品妃位,赐封号淑,钦此。”
话落,丁香代崔美人接了旨:“美人昨儿个哭了大半夜,现在还睡着呢,奴婢代美人谢皇上隆恩。”
小林子将圣旨送到丁香手中,呵呵笑道:“姑娘错了,如今要叫淑妃娘娘了!”
“是奴婢疏忽,奴婢代淑妃娘娘多谢皇上隆恩,因为娘娘还病着,就不好留公公了,这些碎银子,就算给公公买酒喝吧!”
丁香说着,给小林子手里塞了一包银子,小林子拿在手中掂了掂,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既如此,便让淑妃娘娘好好养着吧,奴才先行告辞。”
丁香回以一礼:“公公慢走。”
里头的淑妃,听着这样的旨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眼泪流进嘴里,带着咸涩的滋味,淑妃心里如同吃了黄莲,苦到不能言语。
丁香送走来宣旨的太监,将圣旨捧回了里屋。
“娘娘,你听见了吗?皇上连越几级,封您为妃了!”
淑妃苦笑两声:“呵呵,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心中愧疚,给我的补偿吗?”
丹砂看了周围一眼,轻声道:“娘娘,这话可说不得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既然给了补偿,咱们就受着,往后有了这个妃位,就不必在受谁的气了!”
“呵呵,说句轻狂的话,我尚且年轻,又有盛宠,若是诞下龙裔,何尝没有封妃的那一天,这样得来的妃位我宁愿不要。”
若是慢慢在宫中熬日子,总有一天会走上高位,可如今皇帝来了个釜底抽薪,她得了这个妃位便是全部了,往后恐怕再不会有进益。
淑妃心里苦闷,丹砂只能小心抚慰:“娘娘,放宽心些,左右如今公里哪位娘娘都没有孩子,大家都是一样的,病不怕什么,况且,娘娘还有四殿下这个样子,若将来四殿下得了势,娘娘自然能母凭子贵的!”
淑妃紧紧的揪住了被子。
院子里响起了宫女请安的声音,丹砂适时收了声:“娘娘,四殿下来看你了!”
淑妃厌烦的转过脸去,语气生冷:“就说我还没睡醒,让他在花厅坐坐就打发走吧!”
“是。”
赵景平受了冷待也不见恼色,对着寝殿的方向福了福。
“让母妃好生休息,儿臣就不打扰了。”
丹砂歉意的对四皇子福了福:“外面天寒地冻的,殿下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如在花厅用杯热茶再走吧。”
“多谢丹砂姑姑,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皇子随丹砂去了花厅,一眼便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画作,不禁眼眶一热:“敢问丹砂姑姑,母妃和玉兰将军可是有旧?”
丹砂面露讶色:“殿下何出此言?”
四皇子眼神看向墙上的画作:“那画中的,不就是玉兰将军吗?”
“呀,听殿下的口气,可是见过玉兰将军,这一眼便能认出这画上的是玉兰将军?”
意识到自己失态,四皇子收回了几乎黏在画上的目光。
“不曾,只是仰慕罢了,不知母妃可否割爱,将这副画作赠与我收藏。”
丹砂一愣:“这……这是娘娘的墨宝,赠与不增,还要问过娘娘才是。”
正好,小宫女端了茶上来,丹砂接过递给四皇子。
“殿下稍坐,奴婢去请示娘娘。”
见丹砂去而复返,淑妃放下手中的药碗看向她:“如何,走了吗?”
丹砂摇了摇头:“还没呢,不仅没走,依奴婢之见,四殿下不仅不走,还要把咱们宫里的东西搬了去?”
“此话怎讲?”
“娘娘有所不知,方才四殿下看到娘娘花厅里的墨宝,便挪不开眼了,非要讨去收藏呢!”
淑妃略来了些精神:“哪一幅墨宝?”
“那幅玉兰将军的墨宝。”
淑妃终于来了兴致:“将他请过来,顺便将那幅墨宝也取了来。”
丹砂应了声是,很快就将在花厅喝茶的人带了过来。淑妃接过杨沅清的画像,将丹砂和丁香屏退出去。
见四皇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画,忍不住勾了勾唇。
“四殿下为何要我的画作,我又不是名家,自己先来无事画着玩玩,并不值得收藏。”
四皇子垂下头,轻声道:“母妃画技了得,成为名家也指日可待,况且,画上的玉兰将军风姿英发,儿臣这才想要讨去收藏,还望母妃成全。”
淑妃摸着画像上的杨沅清,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
“殿下要这幅画,恐怕不是因为作画者,而是画中人吧?”
四皇子一愣,没有反驳。淑妃悠悠的叹了口气:“你仰慕她,我也可以理解,玉兰将军那么好的人,谁会不喜欢呢。你我都仰慕她,也算是有缘,这幅画,便赠与你吧!”
四皇子欣喜的抬头。
“多谢母妃。”
淑妃念念不舍得将画递给四皇子:“我说过了,我与殿下年纪相差不多,殿下不必客气,私底下便不必唤我母妃了,若是有心,唤我一声娘娘也就好了!”
“是,多谢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好好歇着,在就先告退了。”
淑妃微微颔首:“丁香,送四殿下。”
四皇子出了门,丹砂将药热好了送回来。
“娘娘不是最爱惜那副画吗?怎么转眼就送给了四殿下?”
淑妃眼神迷离,越过丹砂看向外面:“你说得有理,往事已不可追,人还要往前看。我这辈子确实是不会再有孩子了,不如与四殿下结个善缘,也为自己搏一搏。”
丹砂见她终于放下了心防,心中不胜欢喜。
“娘娘想得开便是最好不过了,奴婢又将药热了一遍,娘娘喝下歇一歇吧,坐久了仔细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