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携手出了大殿,在寺庙里闲逛,冬日里哪里都是一片萧瑟之景,也没什么好看的。
冷风迎面吹来,吹散了杨沅清的愁绪,让她想起了必行的目的。
“按理说,不好麻烦王妃,只是我入京不久,又没什么相熟之人,只有王妃一个长辈们能麻烦,便没忍住叨扰了。”
“哪里,你有事能想到我,我很开心。”
“那晚辈就不客气了,是这样的,我二妹妹嫁入夫家多年还未有身孕,我想请个大夫给她调养调养。我回京不久,也没有认识的带下医。这话有些唐突,可晚辈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端王妃对杨沅清温柔一笑。
“无妨的,女人的病也是病,可很多女人却讳疾忌医,这是不对的,有病看病,没什么丢人的。每家夫人私下里都用用得顺手的大夫,我改日为你引荐。”
见端王妃没计较她的失礼,杨沅清长舒一口气。
“多谢王妃。”
端王妃对她温和笑笑。
“没关系的,听说承明寺的素斋乃是一绝,难得来一趟,咱们用些再下山吧!”
杨沅清眉目恭顺。
“一切都听王妃的。”
端王妃拍拍杨沅清的手,拉着她去了禅房歇息。
两人在承明寺用过斋饭,一起下了山。
因轿子上不来,所以要上山必须步行,杨沅清倒还好,身强体健的没觉得有什么,可端王妃就有些吃力。杨沅清便扶着她,两人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
端王妃累了,便一起坐在台阶上小憩,一点没有王妃贵女的架子。
坐着闲聊时,端王妃便和杨沅清提起了自己的往事。
“当年吴家也算书香门第,我与王爷虽不算青梅竹马,也是少年相识。后来朝廷生变,我家卷入了储君之争,最后我父亲支持的先太子大败,我家一家都被流放边疆。
后来王爷非要求娶我,我才从流放途中回转,成了王妃。可这么多年,我家一直未平反,到如今,我依旧是罪臣之女。”
杨沅清握着端王妃的手紧了紧,端王妃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我,是为了告诉你,不要一直停留在过去,要向前看。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要被打倒。虽然如今我家人依旧没平反,我也只能悄悄地的供奉两盏没有名讳的长明灯,但也没人敢在我面前提一句罪臣之女这样的话。
你比我好,我身无长物,能依靠的只有男人。年轻的时候依靠王爷,后来依靠儿子。而你不一样,你是庆国唯一的女将军,你能上阵杀敌,勇气可嘉。你必能打破如今的僵局,等你足够强大的那天,想在那里做法事就在哪里做法事。想供奉几盏长明灯就供奉几盏长明灯,咱不用看人脸色。”
杨沅清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啪嗒”一声落在端王妃手背上。
“多谢王妃,我知道了。”
“我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不要专头又暗自伤神,把我该背的不该背的包袱都揽在身上背着。你那些弟弟妹妹们是还小,可你也没大到哪里去。不必让自己过得那么苦!”
杨沅清含着泪猛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
端王妃被她哭得也有些伤感,从怀里掏帕子给她拭泪。
“好了孩子,不哭了啊,咱不哭了,风大,别让风把脸吹皴了。”
杨沅清眼泪落得越发汹涌。
端王妃也不催她,静静地揽着她,是不是帮她擦泪,等她哭完,两人又才相携着下山。
山下,赵景行在端王府马车旁观望。
见两人下来,忙过来迎接,从杨沅清手中接过端王妃手。
“母妃,阿清,你们终于下来了,可让我好等。”
端王妃对儿子笑笑,说道:“让你等等怎么了,这山路难走,可不得慢慢的吗?”
赵景行连连赔罪。
“是是是,是小生错了,请王妃恕罪。”
端王妃苦笑不得的点了点儿子的额头。
“你呀,没个正行。”
几人说笑着,走到端王妃的马车边,下人们搭手,将端王妃送上了马车。只留下杨沅清与赵景行面面相觑。
“世子是特地来接王妃回程的吗?”
“不是,我一早就陪她来了,只是我身子不好,爬不上这承明寺的台阶,便在山下等着。我闲着无聊标准在山下走了走,看见将军府的马车,便满心期待,没想到,果真是你。”
赵景行眼里的情意骗不了人,杨沅清心头发酸。
“多谢……只是,我有孝在身不好谈感情的事,恐怕这辈子,我注定要辜负你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想必王妃也着急了吧,不如,找个合适的人成亲吧,不必等我。我不想耽误了你!”
赵景行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这二十几年都过来的,母妃也不急在这几年。若我要成亲,那我希望新娘是你。不管哪年哪月,只要是你,我就觉得欢喜。若不是你,成亲的意义又在哪里,既不能让我更开心,也不会让我以后得日子更有滋味。”
杨沅清心头一梗,张了张嘴,回绝的话终究没说出来。
归根结底,自己也是自私的,也贪恋这样简单纯粹的温暖。
“你特别好,我见你也满心欢喜。”
赵景行眼里渐渐漫上了笑意。
“没关系的,总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那一日。你大胆的往前走,我就在你身后。”
杨沅清心头涌上一丝暖意。
“多谢。”
二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王府马车里有了动静。
端王妃开口唤了一声:“玉衔,时辰不早了,回吧!”
端王妃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杨沅清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向赵景行施礼告辞。
赵景行亦对她拱手。
“路上小心,再会。”
端王妃很快就找大夫送到将军府来。
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老妇,进来的时候用头巾包着脸,见到杨沅清才揭开来。
“老妇人见过小姐。”
“婆婆不必多礼,请坐,婆婆是王妃介绍来的,就是来帮我忙的,不用客气,我能否冒昧的问一句,婆婆贵姓。”
“这是应该的,老妇人免贵姓吴。”
“姓吴?”
“是,老妇人正是王妃的族人,自小研习医术,因家中获罪,回京之后只能靠王妃的庇护,悄悄给人看病。”
杨沅清一愣。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吴婆婆倒很洒脱:“无妨,这就是事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杨沅清总觉得揭人家伤疤不太厚道,这个话题就这样悄悄的揭过了。
“不知王妃是否与婆婆说过,请婆婆过来,是为了帮我二妹妹看一看。婆婆是王妃的族人,我也不便瞒你,我二妹妹嫁入夫家四五年,一直未有身孕。如今家里出了些变故,她心中着急,我才特意拜托了王妃,请婆婆来帮忙。”
“王妃与我提过一嘴,只说病人是将军的妹子,更多的,还得等老妇人诊治过才能知道。”
“这是应该的,婆婆方便留在府中吗?若是可以,我便让人去收拾屋子,若不便,我也可每日差人去接?”
“为了方便,自然是需要住在府中的。我在外面也没什么家人,都是在哪家看病,就在哪里落脚。”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杨沅清与吴婆婆聊过之后,就将她安排在府中住下,同时让人去侯府请杨沅锦回来。
杨沅锦听说找到了大夫,喜出望外,迅速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就辞别武大夫人回了府。
用过午饭,杨沅锦到念鱼轩来找了杨沅清。
“长姐,我希望大夫能尽快替我诊治。”
杨沅清正在擦刀,闻言动作一顿。
“可以,等她休整休整,晚饭时你们就能相见。”
杨沅锦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
“不瞒长姐,先前母亲也预备给我请代付款看看,可还没等到,家中就出了变故……所以,我怕……”
本以为有了希望,转眼又化为泡影,她的心情,杨沅清能理解。
“可以,等晚饭时便安排你们见面。”
在杨沅清的安排之下,晚上吴婆婆就去了杨沅锦的房内。
看这样的病,杨沅锦总有这么难为情。
吴婆婆温和的安抚她。
“小姐不必担心,我做了一辈子的带下医,替不少夫人小姐调理过身体。在我这里,你与其他病人并无区别。”
杨沅锦渐渐放下心防,将手伸给吴婆婆。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吴婆婆眉头微微蹙起。
杨沅锦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高高的悬着。
“怎么样,还好吗?”
“小姐不必担心,你只是有些宫寒,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切都看调养。”
杨沅锦长舒一口气。
“那……要如何调养?”
吴婆婆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答到:“小姐平时可有挑食的习惯?穿衣也追求轻薄?”
杨沅锦颔首:“是。”
京城的姑娘个个爱美,十二三岁的年纪就有意识少食,她自然也不例外。在少女身量长开之后,为了好看,更是春秋都穿薄袄。这积年累月的,身子便有了许多隐患。
“调养调养,重点在一个养字上,小姐往后每餐我都会帮你配好,小姐要多吃些才好。至于汤药,只是做个辅助。穿着当面,尽量以保暖为主。”
女人年轻时最怕的,是不够漂亮,不能抓住丈夫的心。可上了点年纪,怕的就是没有孩子傍身。
对于如今的的杨沅锦来说,对孩子的渴望胜过保持玲珑的身姿。
“是,多谢婆婆。”
“那小姐好好养着,明儿个的早饭,我就会写好菜谱给厨房。至于衣着方面,如今天寒,小姐你可要多穿一些。另外,若天气晴朗,多到外面玩走动走动,散散心,不要闷着自己。”
对于吴婆婆的叮嘱,杨沅锦一一记下。
“是,多谢婆婆,我送婆婆!”
“不必,小姐歇着吧。”
从杨沅锦处出来,吴婆婆到念鱼轩求见了杨沅清,将杨沅锦的情况事无巨细的告知杨沅清。
杨沅清静静的听她说完,碧儿就端了两碗鸡汤进来。
“时辰也不早了,婆婆喝杯鸡汤垫垫肚子吧!”
吴婆婆端起汤碗闻了闻,在鸡汤里嗅到一丝苦味。
“这汤里,可是放了什么药材?”
“婆婆说得不错,因自打将军出事以后,小姐总是闷闷不乐,奴婢担心小姐气血有所亏空,便用人参煲了鸡汤,给小姐补气。婆婆觉得,可有不妥之处?”
吴婆婆放下汤碗,但笑不语,向杨沅清伸出手。
杨沅清会意,将手搭在案几上。
烛光明明灭灭,穿堂而过的风吹起落叶,在院子里打着璇儿。屋里静得落针可闻,碧儿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半晌之后,吴婆婆将手收起,退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夜里光线不好,多余的看不清明,单从脉象来看,小姐的身子确实因为短时间之内经历了大喜大悲而有所亏空。进补是该进补的。只是这情绪如同洪水,调理身体就如同治水一样,堵不如疏。只有心情舒朗了,身体才好,若一直郁郁寡欢,别看年轻时无事,可等到上了年纪,这百病也就找上门来了。”
杨沅清默默地的听着,并未表态。倒是碧儿,与吴婆婆颇具共识。
“婆婆说得是,只是奴婢到底不是大夫,只会一味进补,也不知该合不合理。不知婆婆能否替先借我的开个进补的方子。”
“这是自然。”
吴婆婆应得很爽快。
“这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左右我都要替二小姐调养的,顺道给大小姐开个方子也无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只是具体的,等明日细细诊过再说。”
一日之间见了杨沅清几次,吴婆婆对于杨沅清的性子也有了初步的认知。
她虽然看起来清冷一些,可却是个大度的。便大胆的开起了玩笑。
一如她所料,杨沅清并未因为她的玩笑有所怪罪,脸上反而多了几分笑容,俏皮的应道:“既如此,我这只羊也拜托婆婆了。”
念鱼轩满室的欢声笑语。
这厢杨沅清和杨沅锦同时过上了养老般的日子,那厢安静了不到两天的杨沅姝又作起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