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锦被武大夫人一瞪,瑟缩了一下。杨远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将杨沅锦护在身后。
“舅母,晚辈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这些日子将军府变故连连,阿姐连日来都在府里帮忙,有失礼之处,还请舅母原谅则个。”
杨远宁先发制人,又诚意十足,倒让武大夫人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武大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没想到一向寡言的杨远宁也会有口齿伶俐的一天。
武大夫人不能对他发难,便把矛头对准了杨沅锦。
“你看看你,可有半分做人媳妇的自觉。自打你进门以来,该立的规矩我可都没给你立过,你进门第一年,我就将管家之权下放给了你,可谓是给足了你面子。
可你看看你自己,入门多年不孕,家中妾室有了身孕,你就置气跑回京城。不顾在青州吃苦的丈夫,他前些日子还写信回来说,青州缺吃少穿。刘氏怀着身孕也跟着吃苦。
你倒好,只顾自己在京城享福,对丈夫不闻不问。你的行为,哪有半分宗妇的样子。”
杨沅锦被武大夫人一番数落,脸色煞白。
杨远宁又对武大夫人拘礼。
“舅母息怒,此番之事,千错万错都是将军府的错。因家中接连出事,家中姐妹兄弟都不是能主事的,唯有阿姐受舅母教导过,这才强行拉着阿姐留在府中理事。此事确实是我们姐弟思虑不周,若舅母要怪,便怪晚辈吧!”
饶是武大夫人如此刁难,杨远宁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叫武大夫人越发不快。
“阿宁说笑了,既是事出有因,舅母怎么会责怪。”
父母的身后事是大事,大庆重孝道,将军府的情况又特殊,杨沅锦回去帮忙操持也确实说得过去。
更何况,侯府与将军府一贯交好,若她真用这个理由对杨沅锦发难,难免惹人非议。
武大夫人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杨远宁也不急着走,一直耗到武定侯下值。
与武定侯打过照面之后才回府,在回程的路上,杨远宁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武大夫人的话。
当年的纠纷他并不清楚。
但武大夫人的态度,就如同一根刺,扎扎实实戳进了杨远宁心里。
他从小就长在大人的庇护之下,自己又争气。围绕在身边的,都是赞美和艳羡。
可自从杨擎出事以后,他在十日不到的时间之内,受了太多的冷眼。
杨远宁再淡然,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在阅历上,总有些欠缺。
一路上,杨远宁心乱如麻。
一回府,杨远宁就去了念鱼轩。可在看到杨沅清那一刻,他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了。
进门后,他陡然清醒。
即便他对当年的旧事没有那么了解,也知道当年将军府与侯府的婚事原本定的是杨沅清。可最后被换成了杨沅锦,为此,小武氏和武大夫人还费了不少功夫,也是为此,杨沅清才被逼得远走边关。
如今,他又有什么颜面去求杨沅清帮忙。
杨远宁正打算溜走,杨沅清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对他招手道:“阿宁回来了?快过来烤烤火,天冷,冻坏了吧!”
杨沅清不提还好,提起来,杨远宁也不禁觉得有些冷了。
在侯府花厅坐了半个时辰,全身都冻得麻木了。只是心灵上的冲击远大于寒冷,他一直都没有觉得有多冷。
杨远宁抬脚向杨沅清走去,因为紧张,一不小心变成了同手同脚。
杨沅清忍俊不禁,忙招呼碧儿:“快给少爷沏杯茶来。”
杨远宁有些脸热,在堂屋的火炉边烤了烤,驱走一身寒气,才走到杨沅清身边坐下。
“阿姐在做什么呢?”
杨沅清扬了扬手中的账本。
“马上就要到年下了,我把今年的账本归置归置,虽不剩几个人了,可年还是得过不是。”
杨沅清这话,给杨远宁平添了一股子伤感。
“长姐……我们姐弟,给你添麻烦了!”
杨沅清用账本轻轻的拍了拍杨远宁的头,假意嗔道:“说什么呢?”
杨远宁低头笑笑。
“我说的是心里话,以前我娘她们对你做的太过了,如今我们又要依赖你依存,若是我,我必是不愿的!”
杨沅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半开玩笑的说道:“我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可你娘都死了,我总不能将上辈人的仇带到这一辈来。”
杨远宁越加无地自容,杨沅清见他不再说话,从碧儿接过茶水递给他,轻声道。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不管是不是愿意的,咱们都要互相依靠了。往后你多替我分担一些,我便满足了。”
杨远宁接过茶杯,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知道的。”
杨沅清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我看你似乎是有心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杨远宁摇摇头。
杨沅清眯了眯眼:“方才还说呢,以后咱们要互相依靠了,这话才出口,怎么就反悔了呢,现在就对我有所隐瞒了。罢了罢了,既我这个姐姐已经让你有所防备了,那你就走吧,我很好!”
杨远宁一时手无无措。
“不是的长姐,不是我有意隐瞒你,而是这事,我觉得如果让你来管,对你太不公平了些!”
“是你二姐的事吧。”
杨沅清一语中的,让杨远宁惊讶不已。
“长姐怎么知道的?”
杨沅清放下账本,轻笑道:“咱们那位大舅母可不是省油的灯,想必你也知道,当年与世子定亲的人是我。因为当年定下亲事的是外祖母,我娘死的早,她怕将来我的亲事不好找,便早早为我找好了后路。
可大舅母那个人,追名逐利。所以当年她弃了我选了你二姐。如今家里出了事,你二姐同样没了靠山,她自然会有其它的打算。而你二姐……虽然从小喜欢争强好胜,可架不住你娘宠她,想要什么撒撒娇就能有。要面对这样的事,恐怕不能妥善处理。
再则,武榆也不是什么专情之人,当年与我定亲的时候为了逃离我,做了不少努力。现在有了新人,便不会如何考虑你二姐的感受。婆婆刁难,丈夫不管,她的处境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听完杨沅清的话,杨远宁觉得无地自容。
“长姐,对不住!以前的事,到底是让你受了委屈!”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认什么错。也许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我去了西北也有了自己的一场造化。未必比嫁进侯府差不是吗?”
“可这也是长姐自己拼出来的,我相信,即便是留在京城,以长姐的本事,也会有一片天地,不管怎样,抢人东西就是不对。”
杨沅清失笑。
“咱们阿宁还是个小古板呢,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总不能现在抢回来吧?”
“那……自然是……大表哥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长姐!”
杨沅清忍俊不禁,将这个话题揭过。
杨远宁这才又想起杨沅锦的事来,试探着开口。
“那此事……”
“先等等吧,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杨远宁不解,杨沅清没给他再刨根问底的机会,将一本账本塞进他怀里。
“要是没事就帮我对对账,尤其是铺子的账,项目繁杂,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通过账本来看,小武氏当家这些年,查账查得很严,无论是铺子还是庄子,这几年的账目很清。
通通看一遍,也是为了自己心里能有个底,今年没问题,不代表明年后面也没问题。
杨远宁捧着账本,不再说话。
不出杨沅清所料,第二日,杨沅锦就哭着回了将军府。
介时,杨沅清才将将起床,杨沅姝就在从门外将杨沅锦接了回来。
杨远宁收到消息,差人来请杨沅清去世安堂议事。
碧儿对杨沅锦很是不屑。
“看她当年那个劲儿,奴婢还以为,她这辈子有夫家就够了呢。现在又哭哭啼啼的做什么,还要小姐你替她收拾烂摊子。”
碧儿的话,让那些尘封的往事重新涌上杨沅清心头。
才到将军府的时候,杨沅锦争强好胜,处处都要与杨沅清争个高下。
平日里,杨沅清有什么,她必须要有,而她有什么,杨沅清却不能有。因为两人爱好的差距,两人之间倒也没多少冲突。
她在十岁时,已经同龄闺秀之间的中心人物了。而杨沅清,倒更能和男孩子们打成一片。
直到与大长公主将杨沅清和武榆的婚事定下来,才彻底引发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杨沅锦觉得自己才学过人,而杨沅清成日里没个姑娘家的样子,怎么说,这婚事也该落到自己头上才是。
当时杨沅清已经被大长公主接去侯府长住,杨沅锦不甘心,三天两头找借口往武定侯府跑。
去了之后就直奔武柏而去。
今日一起读本书,明日一起临摹一副字帖。
杨沅清那时候对于婚约的含义并不清楚,对于杨沅锦明里暗里的挑衅反应并不强烈。
对于武榆的认知,也不过是一个玩伴罢了。武榆喜欢与杨沅锦谈诗词歌赋,武柏喜欢舞刀弄棍。杨沅清并没有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所以从始至终,这桩婚事有还是没有。对杨沅清来说区别都不大。
可武大夫人和小武氏暗度陈仓的操作,气病了大长公主。原本身体还算健壮的大长公主从那以后就一病不起。
这件事情,一直是杨沅清的心病。
在碧儿的抱怨声中,杨沅清从回忆中抽身出来。
“算了,我这次出头也不是为她,是为了将军府的脸面。她受多少气都是她自找的,可在这样的关头受了欺负就不行。因为爹爹出事,大多数人对将军府的态度大变,可现在也仅仅是持观望的态度。若这时候杨沅锦在婆家被欺负了,那无疑是一个将军府软弱可欺的信号。这次要是塌了,往后想要立起来就难了。”
碧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小姐说得是。”
因杨擎过世,杨沅清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裙,头上也只是简单的别了一直白玉簪子就出了门。
赶到世安堂时,杨沅锦正看着杨沅姝抹泪,武柏一脸尴尬的坐在一旁。杨沅清进来,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表姐,你终于来了!”
杨沅清将人从身上撕下来。
“为难你了,大早上的跑一趟。”
武柏嘿嘿傻笑两声:“无妨,我也是一早准备来找你,结果正好大嫂哭着要出门,便顺路将她松了回来。”
杨沅清将武柏拉到一边坐下,碧儿上了些口味清淡的点心,考虑到一大早就喝茶不好,碧儿特地上了小米粥。
于是乎,杨沅清和武柏便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着杨沅锦哭诉。
“我本已经打算收拾东西回江州,相公说江州缺吃少穿我也打算置办些带去,没想到昨儿个夜里,母亲她让身边的人给我送来了一个清单,说是让我带去江州的东西。
我本也打算带去的,母亲既然提前准备好了,我自然也没有异议。可……可我连夜看完了清单,那些东西十有八九都是为……都是为刘氏准备的。
我便和母亲说,再置办些相公用的东西一起带去。没想到……没想到母亲她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我是自己怕吃苦,为了一点东西吃刘氏的醋。还说……还说我既然一点苦都吃不了,不如……不如就不要去江州了,就留在京城侍奉公婆算了。”
杨沅锦边哭边说,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杨沅清听完没忍住挑了挑眉。
武大夫人变脸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许多。
在她才回京的时候,这婆媳二人还亲如母女,如今才几个月,就水火不容了。
不过杨沅锦的承受能力,也出乎杨沅清的意料。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就受哭着往娘家跑。
若是放在平时,杨沅清根本懒得管这样的婆媳琐事。
杨沅姝一边安慰痛哭的杨沅锦一边往杨沅清这边瞟。
“我说你,我阿姐哭成这样,你竟然还能吃得下人!”
杨沅清蹙了蹙眉,继续喝粥,还给武柏夹了一筷子咸菜。
杨沅姝见她无动于衷,提高了声音。
“杨沅清,我说你呢,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就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吗?”
处于冲突中心的杨沅清还恍然未觉,一旁的武柏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