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碰面,杨沅清颌首,算是打过招呼。
赵景行也颌首,温声道:
“将军,好巧!”
“那可不是,将军心善,虽然当日在朱雀门一箭射杀了逆臣齐铭,却仍惦念着老夫人昔日那一星半点的情谊!”
这话没一点错处,可由傅莹莹嘴里说出来,便总觉得不对。杨沅清沉默着没说话,赵景行挑了个离杨沅清近的位置坐下。傅莹莹眼里的怨毒一闪而过,坐到杨沅清对面。
门外送茶来的齐莫生生捏碎了一只茶杯,将托盘塞给下人,转身离去。
杨沅清余光瞥到一个素白的身影闪过,也没放在心上。
下人上了茶水,几人相对而坐。傅莹莹努力的与赵景行搭话,赵景行一直不冷不热的应付着,
见赵景行心不在焉,便把目光放到了杨沅清身上,冷嘲热讽。
“不知道玉兰将军是命好还是不幸,一头在平乱中立了功,另一头却死了未婚夫。可这事儿也巧,若平王晚些时候起兵,亦或是将军早些时日与周家晚婚,如今,便不是这么个结果了!”
杨沅清伸手扣了扣茶杯的盖子,面无表情。
心里却觉得,现在这样才是对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觉得傅莹莹对她带着敌意。往后的每次接触,她都觉得不简单,在傅莹莹的笑脸底下,不知道藏着什么祸心。
倒也不是杨沅清有妄想症,而是在战场上随意走走神,就会没命,所以对于洞察人心,也比别人多了几分谨慎。
杨沅清总觉得,如今这样剑拔虏张的气氛,才是应该的。
见杨沅清不说话,傅莹莹继续道。
“不过虽然将军幸运逃过一劫,可到底是定过亲的,往后这亲事啊,只能往低了选,有些人是不能再肖想的了!”
傅莹莹的话字字珠玑,句句往杨沅清痛处扎。
若杨沅清是个普通闺秀,被傅莹莹这一番羞辱,往后只怕不敢再出门见人了。可惜她的手段使错了对象,这样语言上的攻击于她而言,没有一点用处。
“傅姑娘言重了,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不是我一个闺阁女子能置喙的!”
“呵,本小姐还好奇呢,将军何时也成了闺阁女子了,我以为,将军已经跳脱了闺阁之列了呢,毕竟将军的行事作风,哪有一点闺阁女子的模样。”
也不怪今日傅莹莹不顾面子功夫就开撕,实在是如今的情况已容不得她细细谋划了。
平王一倒,安王登上储君之位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近日,皇后娘娘又提起让她入安王府的事来,看样子,傅家人撑不了多久。
就算祖父再宠她,可在她自己没说定之前,也不好出面替她张罗婚事。一个人如何能与一家人抗衡,何况还有一个傅皇后在。祖父早晚也会倒戈。
而杨沅清,未婚夫一家满门抄斩,她的婚事便空了下来。若是杨沅清肯低个头服个软,男人自然会心疼。以赵景行对她的情谊,就算不被人看好,这婚事也是稳成了的。
再加之如今傅家在朝中一家独大,傅莹莹就算是刁蛮些也无妨。
杨沅清轻笑一声,语气不急不缓。
“我的确不算是典型的闺阁女子,可傅大人是大庆朝的太师,傅小姐也被称为京中闺秀的典范。我想,傅小姐比谁都明白,什么是闺阁女子的行事准则。我是野惯了的,名声已如浮云,婚事只看缘分。若将来那位公子倒霉娶了我,那一定是前世修来的善缘不是!可傅姑娘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妄议她人婚事,恐怕不在闺阁女子行事准则之内吧!”
杨沅清一席话,让傅莹莹脸色青白变换不停。半晌后,指着杨沅清气急败坏的你了个半天也没下文。
杨沅清扬唇一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出得门去。
“今日就先说到这儿,傅姑娘若有异议,下次见面再议,在下先告辞了!”
杨沅清起身,出门,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留恋。让傅莹莹想了半天的辩驳之言,再没机会说出来,气得直跳脚。
赵景行原本还打算帮两句,可在杨沅清开口之后,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戏。
他一贯知道,杨沅清口舌伶俐得很。绝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她要是吃了亏,那一定是她自己不想计较,并不是无言反驳。
果然,杨沅清还是那个带给人意外的玉兰将军。
赵景行忍不住窃笑。
“坐得久了,在下有些乏了,出去醒醒神,傅姑娘稍坐,失陪。”
赵景行伸手,清茗眼疾手快的扶住,主仆二人出了门。傅莹莹想追出去,却又拉不下脸来。
她可以用心打听着赵景行的行踪,故意同他偶遇,却不能扔下傅家的脸面帖上去。
另一边,杨沅清出了偏厅,问了安定侯府的丫鬟,到后院去消磨一下时光。
进了后院,迎面就碰到了齐莫,齐莫手让小厮抬了一盘子银锭子,排列得整整齐齐,看样子,得有百两之数。
二人相见,相顾无言。齐莫从小厮手里接过银子,塞进杨沅清怀里。
“这些银子,就算是谢过将军当日去天牢的探望之谊!”
杨沅清捧着银子,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以她对齐莫的了解,如今两人隔着弑兄之仇,他是万万不会接受自己的援手的。
可当日她不过给了些打点的碎银子,这一托盘的银锭子也太多了些。
“齐二公子,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实在无需……”
“剩下的,就当是你替兄长收尸的谢礼。可弑兄之仇不能忘,往后,你我便划地绝交。再见面,就是仇人!”
话说到这份儿上,杨沅清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大大方方的收了银子。
“齐二公子要报仇,尽管来找我,可能不能取了我的性命,就要看二公子的本事了!”
杨沅清抱着一捧银子,看起来很是滑稽。
“再有,我是来吊唁的,二公子你看,我这样出去,是不是有碍观詹,这些银子,烦请二公子差人送到将军府。”
齐莫翻了个白眼,让小林接下,甩袖离去。
杨沅清苦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这操蛋的命运。
齐莫走后,赵景行从水榭的拐角处拐出来,一步一步的走到杨沅清身旁。
“兵变那晚的事,在下也听了一二,将军无错,无须自责。”
杨沅清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若换作别人也就罢了,可齐二公子帮我良多,到底是我伤害了他。”
赵景行不知如何安慰,在生死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能扯开了话题。
“周家过些日子就要事抄斩,将军的婚事便自由了,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赵景行的目光温和又专注,让人无处可逃。
杨沅清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样的话,你诳一诳别人也就是了,连我也不能说句真话吗?”
因为赵景行常年带病,身子不好,衣裳上不熏香,靠近身边,杨沅清只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
杨沅清的心如同浮沉飘飘荡荡,赵景行就像漩涡,对她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杨沅清几乎溺毙在他的温柔里。
“即便周家没了,我的婚事也不见得能由我做主。”
赵景行定定的看着杨沅清,目光坚定。
“我会尽力向皇上争取,你信我吗?”
杨沅清心“砰砰”乱跳。她自然是信的,在皇帝给他和周仁赐婚之前,赵景行便向皇帝提过。
可那时候,是她自己不敢赌,两人身上都背负着整个家族。没有任性的资本。
可经历了一场生死,杨沅清倒看淡了。
昔日势头直压安王的平王一夜之间成了逆贼,死于非命。在朝堂上能呼风唤雨的礼部尚书周家家破人亡,权贵之首的安国公府,也成了一个空壳子。
人生在世,思虑再多,苦苦经营一辈子又有什么用,转眼也就说没就没了。
与其想着如何逃避,不如主动争取一次。
说开了,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宴厅。
老夫人的丧仪铺陈得很大,可来的人却不多,当年想着法子巴结安国公府的人家,如今唯恐避之不及。连面都不露。
宴厅里,只是稀稀拉拉的坐了几桌人。
剩下不少饭菜,全施舍给了路边的乞丐。
吃过酒席,杨沅清与赵景行先后告辞。端王府的马车一路跟着将军府的马车,整整绕了半个京城,待杨沅清回府之后,又绕半个京城回府。
平王造反一事,在以傅家为首的朝臣的坚持下,平王被贬为庶民,不入皇家祠堂。殷贵妃被废去所有位分,尸首不入妃陵。
皇帝在光明殿发了好大一通火,却无能为力。
处理完平王的事,傅家便在朝堂上明里暗里提起立储之事。
“皇上,储君乃国本,储君不立,国本不稳。请皇上早日立储,以安民心。”
“臣附议!”
“臣附议!”
朝中这样的声音多了,皇帝便对安王和傅家越加忌惮起来。
如今成年的皇子只有安王一人,这立储,就算傅家不提,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除了安王,再没有别人。
正在此时,又有暗卫来报,傅家又派人去了西北。
近几个月来,傅家派去西北的人就没停过,先前还以为是为了平王。可如今,平王都倒了,傅家又为何往西北派人?
皇帝心里有了疑虑。
“来人,传旨到漠城,宣杨擎带上家眷回京述职!”
若西北有什么,再没人能比守将杨擎更加了解。
且,除了杨家,四大国柱中,韩、穆、秦都已亡故,那几家的兵权也都分而化之,渐渐被收拢,只有杨家还悬而未决。
召杨擎进京,便将兵权之事一举解决了。
皇帝下旨去西北的事杨沅清不知,不过最近,她联系上了杨擎。
杨擎在信中提到,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回京。信末,还问及了她的身体和婚事。
自打进京起,杨沅清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不管是婚事还是家事,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今听闻杨擎要回京,忍不住的雀跃。
鸟儿飞得再远,也是念家的,而有杨擎地方就是她的归处。
不过这开心没维持多久,好心情就被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小姐,暗桩传来消息说城西杨家欲追究当年旧事,被上头的贵人敲打了。那桩旧事只怕是无法见天日了!”
杨沅清面色一沉,忍不住蹙眉,手上用力,生生捏碎了茶杯。
当年的旧事,自然就是小武氏毒死前夫的事。
证据杨沅清都搜罗了送去了,可杨家还是没办成事儿。
杨沅清一边暗恨对方办事不力,一边好奇小武氏上头的贵人是什么人?
“对了,查过夫人没,她最近与哪些人有来往?”
“夫人进了几次宫。”
杨沅清沉吟。
“进宫?”
宫里能做主的娘娘就两位,皇后娘娘和殷贵妃。
如今殷贵妃已死,小武氏的事还是被压了下来,那这背后之人就只有一个可能。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帮她?”
杨沅清总觉得自己漏了些重要的东西。
比如当日她回京时在城外遭遇的刺杀,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像是能花钱雇凶的。
还有入京之后那些流言,对方的目标不止她,更是想把整个将军府拉下水,也不像是小武氏的手笔。
那这背后之人,会不会就是小武氏背后的那个贵人。
可对方若真是皇后娘娘,她又为何要针对自己。
将军府和傅氏并没有利益冲突,若皇后真是在背后操控一切之人,小武氏又为何会与她联系呢?
杨沅清苦思乱想了许多也没个结果,干脆不去想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留着小武氏,总是有些意难平。
安王府里,安王坐在高位上,谋士和门客坐满一屋子。面前的桌上,摆满山珍海味,琼浆玉露。
大厅里,舞姬们扭着腰给众人添酒。
安王举杯,态度恭谦。
“本王能有今日,多亏各位辅佐,在此,本王敬各位!”
谋士们纷纷举杯。
“敬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