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曦闻琴,心中已大定,轻轻巧巧自北极星位出阵来,循声望去,只见乾达婆盘膝坐在地上,注目琴弦,左手反复绰撞,右手或勾或打,或摘或挑,金戈交击之声自其中传出。
他身旁紧那罗轻抱琵琶,扇子手归腰间,右手鼓动,似有万马嘶鸣之声从中传出。
东方曦谢过二人,道:“烦请二位收了魔音,这其中有极大误会。”
两人点头,乐音稍缓,金戈交鸣之声渐停,几声轻弹,手放心中,正要终曲。
正当余音袅袅时,忽听得远方传来长啸声,两人脸色都是一白,内力激荡,险些把控不住。不敢怠慢,鼓弦又急。东方曦更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立不稳,定了定神,方才压住恶心之感。
全真七子受这一缓一急拉扯,都吐出一口血来,俞莲舟本就内伤颇重,现在更是面如金纸,不住的咳血。
东方曦虽有意调和,但也知现在这种情况乾达婆、紧那罗两人不能收手,闭目调息,稳住心神,他也略通音律,对这旷世罕见的乐音之战自然也有些兴趣,当下凝神细听。
这时古琴曲风又转,战场之声已停,乾达婆两手连弹,似有浮云流水之意,又如山村闲居之态,尽显悠然旷远境界。
琵琶却依旧不改金戈铁马之声,但又不似局限于争杀,气势磅礴壮烈,自有悲天悯人的气魄。
两种不同声音合为一体,水乳交融,共同对抗绵绵不绝的长啸,来人内功着实强劲,但紧那罗和乾达婆两人合奏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独抗。只听那金戈之声渐起,如利剑般搅乱了啸声,那长啸之声出现丝丝滞涩,最后随着“铮”的一声响,终于抵不住,顿了一顿。
此时若继续进击,定可以重创对方,然而琵琶声渐弱,田园之声渐起,似乎是战火已平,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男耕女织的太平景象。
那发出长啸之声的人听闻此声,啸声弱了三分,两人嘴角微翘,乐器声也弱三分,声音逐弱,便要停歇。全真八子长舒一口气,全都瘫软在地。
东方曦缓缓睁眼,只见眼前站着一白须老僧,身穿月色僧袍,慈眉善目,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僧灵证,见过三位施主,流言蜚语不可信啊。”
紧那罗将琵琶背在身后,还礼道:“久闻大师名号,今日一见,果是慈悲为怀的高僧。”
东方曦正要还礼,心中忽警铃大作,喝到:“香儿闪开!”拔剑出鞘向身后横削过去,被来人用指点中,剑尖转向,向自身刺来,便顺势收剑入鞘。紧那罗早已拔出扇子,径点来人手臂三大穴。
乾达婆反应亦是不慢,抱琴向前一滚,背心微一痛,幸无大碍,随即站起,负琴于身后,凝神以待。
那人一击不中,迅速缩手,飘然远遁,到了灵证大师身旁,这时三人方才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身穿灰袍,面色严肃,一头灰白长发披撒在身后,冷声道:“魔教妖人,还不束手就擒。”
紧那罗轻挥扇子,淡然自若道:“慕容博先生名声可大的很那!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慕容博冷哼一声,摆开架势,道:“是否名不副实,一试便知,出招吧!”
紧那罗轻叹一声,似是惋惜道:“慕容博先生的武功自然是没话说的,但动不动就要大打出手,可失了大家风范,想慕容龙城前辈才情武功俱是惊才绝艳,若泉下有知自己后辈是个只会打架的莽夫,怕不是气的要活将过来。”
慕容博不禁语塞,恼羞成怒,一指点出,道:“和你这魔教妖人有什么好谈的。”
紧那罗轻飘飘的用扇子招架住,随手收扇打出,看似淡然,但笼罩了慕容博手臂处的七处要穴,满以为慕容博必退,到时便有机会化解误会。
不想慕容博不退反进,手指直点紧那罗胸口,同时手臂曲池被扇骨打中,紧那罗却觉自己手臂也一麻,略一想已知是斗转星移神功作祟,眼见慕容博手臂微垂,却犹自迅速向他胸口而来,自知避不过,于是手腕三啄,又连点慕容博曲泽、少海、尺泽三穴,同时胸口剧痛,气息滞涩,脸色发白,步下踉跄,得乾达婆搀扶才站稳。
慕容博见紧那罗遭自己参合指点中,心中大喜,正要乘胜追击,却觉右小臂提不起来,内力滞于臂弯,几次冲击不成,暗惊下急退,阴森森的道:“老夫的功夫,还尚可吧!”
紧那罗虽身受重创,依然谈笑风生:“这地鼠出洞的功夫,自然是不错……咳咳”他所中参合指力十分厉害,现在一口气提不上来,呼吸急促,说不下去。
乾达婆知他意思,接道:“这功夫似乎还是先生自创,当今武林,恐怕也只有先生使的出,佩服,佩服。”
慕容博知两人讥讽他只会暗施偷袭,一击即退,也无可辩驳,只寒声道:“灵证大师,我二人一齐出手,定能将他三人留下。”
灵证面显犹豫,道:“我之前以狮子吼之功与两位施主比斗,若不是二位手下留情,身已受重创,可见他们并非恶徒,不然今日之事便算了吧。”
慕容博道:“大师菩萨心肠,却不知江湖险恶,若我们没有及时赶到,恐怕全真的八位师侄已经命丧当场。”
东方曦见他颠倒黑白,怒道:“当时我刚要……”
忽觉劲风扑面,一时觉得气息闭塞,原来是慕容博不由分说一掌袭来,心下更恼,侧身闪过,拔剑出鞘,与慕容博斗在一起。
灵证大师叹了口气,抖开袍袖露出双掌,道:“阿弥陀佛,贫僧委实不想和两位施主伤了和气,但事到如今,却必须要分出个胜负。”
紧那罗微笑道:“倒也不必,我虽遭了慕容博先生一指,但自负合二人之力,能与大师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咱们三人一命呜呼,还是要看他两人之间的胜负,如此一看,不如大师坐下饮一碗粗茶,说不定志同道合,就化敌为友,皆大欢喜了。”他此言实属空城之计,慕容博指力之强,远出他所预料,之前中的那指打散了他全身真气,试着运功汇聚,却觉胸口四周剧痛,四肢五骸如同散架一般,他强忍住疼痛聚气,但觉喉头一甜,知是血气上涌,不敢再试。
灵证本就不愿与两人动手,更见紧那罗泰然自若盘膝坐地,似乎智珠在握,于是合十道:“善哉善哉,再好不过。”
乾达婆笑道:“那大师请了”将琴袋卸下,从其中拿出三个小茶碗和一个瓷壶来,壶中自有凉茶,她将壶嘴打开,手臂轻斜,清香透彻的茶水涓涓流出,倒满三杯,两人各取一杯,分别酌了一口,微微一笑,似是细品茶的香味。
灵证一怔,却是没有想到两人真有茶水随身携带,在这等剑张弩拔的气氛中还悠然自得的品茶,处处透露着古怪,不敢去试,自嘲道:“老和尚不敢,倒是让两位看笑话了”
乾达婆笑道:“人之常情,设身处地,我也不敢。”
忽听一人叫道:“老和尚不敢,小叫花却敢,这半天也口渴的紧了,酒不解渴,向姑娘讨碗茶喝。”三人闻声抬头,只见一人已拿杯欲饮,那人国字方脸,颏下短须,粗手大脚,约摸二十几岁年纪。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丁,背上背了个朱红色的大葫芦,手上还提着一个人,却大大出乎两人意料,竟是周颠。
原来周颠看到烟火来援,路上碰到这乞丐,屡次出言不逊,开打后才发现敌不过,百合便遭点了穴道擒住。
周颠见紧那罗乾达婆大喜,嚷道:“二位护法救我。”
紧那罗乾达婆皆苦笑一声,心道我二人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救你。
乾达婆寻思:“周颠武功虽不算顶尖,但非寻常武人可以拿下,这方脸壮年男子想来就是汪剑通二徒,惩奸堂堂主洪七了吧,嘿!全真、少林、丐帮正派三大泰山北斗的重要人物可都到起了,我天龙教的名声也不知道在中原武林坏到何种地步,引得他们倾巢出动。
现在的局势我方可大有劣势,以韦蝠王,说不得的轻功,此时早应到了,也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她虽心下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余光瞥了眼东方曦慕容博两人战团,看二人剑来拳往,斗得旗鼓相当,松了一口气。又见洪七要饮茶,稍一犹豫,朱唇轻启,道:“洪堂主,这茶别人饮得,你却饮不得。”
洪七一愣,问道:“为何偏偏我饮不得。”他平生最好美食,老远便嗅到了茶的香气,早已难耐,只待大饱口福。
乾达婆笑道:“不仅你饮不得,柯堂主一样饮不得。”
洪七更加摸不着头脑,搔首道:“难不成这茶与我丐帮犯冲。”
乾达婆道:“说是犯冲,倒也没错,不过不是和丐帮犯冲,而是与贵帮武学降龙十八掌犯冲。”说道此,她故意顿了一顿,等洪七接话,以拖延时间。
果然洪七兴趣大起,问道:“怎么讲法?”
乾达婆道:“还请堂主先把周兄弟放下可好?他这样待着也够累的。”
洪七嘻嘻一笑,手出如风,解了周颠身上的穴道,松了手,周颠扑腾一声掉到地上,栽的不轻,疼的直叫:“臭叫花子,不知道轻一点吗?”
乾达婆秀眉微颦,斥道:“周兄弟,不得无礼。”周颠这才不出声了。
她见周颠消停下来,转头向洪七致歉:“教中兄弟不知礼数,见笑了。”
洪七猴急的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快说吧!”
乾达婆又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此茶名为“无佛无魔””
慕容博呸了一声,道:“邪性至极!”灵证大师却赞道:“大有佛理!”
东方曦闻言长笑道:“慕容老贼,气量忒小,殊不知以功利心观世,世皆功利。以清净心观世,世皆清净。”
慕容博一掌拍去,急道:“邪教妖人,妖言惑众,洪堂主、灵证大师,还在等什么?看我一只手苦苦支撑好笑吗?”他右手被紧那罗以独门手法点中四大穴位,现在仍不见好转。
洪七笑道:“不急,等她说完再打也来得及。你这一只手打的不也挺好吗?”
却听一人远远叫道:“师弟,等她说完,你们恐怕早已落入圈套。”
乾达婆不用转头,已知是谁到了,此人是汪剑通大弟子柯降龙,嫉恶如仇,但不似洪七知道变通,一双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要想与他讲和,无疑是对牛弹琴。心中暗想对策,起身盈盈一福,镇定道:“柯堂主说笑了,哪里有什么圈套。”
柯降龙三起三纵,到了五人面前,冷笑道:“你这茶里,想必下了穿肠剧毒吧!之所以不让洪师弟喝,是你二人没有把握对付灵证大师的千手如来掌吧!看紧那罗护法面容,伤的应是不轻。”
这番猜测虽牛唇不对马嘴,但一时之间乾达婆也找不出破绽,不禁语塞,只能苦笑道:“柯堂主想多了,此茶以夜露为引,寒草为方,性极阴,贵帮降龙十八掌至刚至阳,确实不宜饮此茶。”
柯降龙却以为自己一语中的,只道她在狡辩,双掌虚捧成圆推出,喝到:“好,那便请护法见识一下我帮刚中有柔的降龙十八掌。灵证大师、洪师弟,且在旁掠阵,免得被人说我正派以多欺少。”
乾达婆晓得降龙十八掌的厉害,不敢怠慢,侧身避过,目光一瞬之间瞥见两白袍男子自西而来,心中大定,双手轻弹,飘然远逝,笑道:“柯堂主且慢,一对一小妹并无胜算,不如我们三对三,三局两胜如何?”
正派诸人也看到了那两人,听乾达婆语气,显然是天龙教高手。
慕容博急道:“三位快先将这妖婆制服,对付邪魔外道,不必讲江湖道义。那二人若是四方护法中的人物,我四人恐怕就要丧命于此。”
柯降龙降龙十八掌一掌接一掌的打过去,威猛无匹,乾达婆知道不是对手,一味防守,任他拳脚虎虎生风,但还是伤不了乾达婆一分一毫,心中着急,厉声叫道:“洪师弟,慕容先生所言极对,快快出手。”
洪七不想违逆师兄,心中已有计较,使开拳脚,大叫道:“看拳,吃我这招,好妖婆,尝尝这脚,再看这一下……”他嘴上叫的十分大声,如同一只大鸟一般在乾达婆旁边辗转挪移,看上去甚是卖力,其实用的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拳法,远远不如柯降龙朴实无华的降龙十八掌带给乾达婆的威胁大。
灵证看柯洪两人联手依旧奈何不了乾达婆,那两道人影已经模模糊糊看得清面孔,是杨逍范瑶两人。
又对比双方战力,慕容博废了条胳膊,战力大损,和东方曦的难解难分。乾达婆一人挡住了丐帮两位堂主,但自己可挡不住逍遥二仙,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不知战力剩几何的紧那罗。
于是刚要合十赔礼,出手夹击乾达婆,却觉疾风突至,后背志世穴一麻,内气涣散,双脚酸软,坐倒在地。但见紧那罗端坐不动,又连出三指,内力之充沛似是从未受伤,愕然道:“你……”
紧那罗笑道:“灵证大师,对不住啦!你武功太高,不得不施此诡计。”
灵证叹道:“施主武功高超,顷刻间便化解了慕容先生的参合指,老衲自愧不如,又何必暗施偷袭。”
紧那罗摇头道:“我武功若高至此境界,也不会被慕容博先生的参合指点中,实不相瞒,这“无佛无魔”大有玄机。”
灵证奇道:“此话怎讲?”
紧那罗道:“我所修功法名为“清心普善诀”,虽名自《普庵咒》,但其中修炼要诀,重“空空无为”之意,方才能得其妙谛,我关心的事太多,是修不好这功夫的,师门当中,只大师姐能悟此真意。而此茶有清心之功用,饮之魔障自除,但如心又起波澜,魔障便又显了。”
灵证听后抚掌叹道:“这是大智慧之人,施主又为何执着于江湖纷争?”
紧那罗笑道:“彼此彼此,大师不也来圣堂阻击我天龙教吗?”
灵证低眉道:“为不使圣堂之秘流于异族之手,只好在红尘里走一遭。”
紧那罗哈哈大笑,道:“金刚经有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六祖慧能亦言:“人有南北,佛无南北。”大师,我有一问:何为异族,何又不是异族?”
灵证默然,只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