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我真的没法解释，因为我想不起来了。”刘灼回答得一本正经。
“诶？那你之前是怎么出去的？”穆战问道。
“不要在不该提问的时候发出疑问，让惑心继续思考吧。”袭小夏抬起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穆战正要反驳，一扭头却发现袭小夏已经原地就坐一副认真聆听刘灼下文的样子，顿时没话，索性就地盘腿打坐，不再去理会二人。
气氛有些微妙，如今偌大的墓穴空间内除了那些沉睡的逝者，便只剩下他们三个活生生的人类了。倒有点像是在玩探险类游戏，袭小夏觉得自己和刘灼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是开了不少眼见。三个人互相扶持，最终共同解开墓穴中隐藏的谜团，要是能获得什么隐藏的宝器那就更刺激了。
这么一想，这趟北山之行也不失为一次让人终身难忘的有趣经历。
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但就是没法想起来……
袭小夏摸了摸太阳穴，正打算闭上眼凝神思索，刘灼突然打了个响指。
“只有地下才有水！这是反射上来的景象。”
袭小夏循着刘灼的目光看去，发现刘灼正盯着石壁上晃动的光影。经由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石壁上那些光斑似乎是水波晃动产生的效果。
水……哪里来的水？难道说……
有时候她真的忍不住要去怀疑刘灼究竟是间歇性失忆还是纯粹喜欢卖关子吊人胃口。下面有地下河，这似乎不足以让刘灼如此激动。
“石棺在地下，地下的那些景象是通过地上的小孔被投射到半空中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附近一定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坑。而且……那些晃动的白光似乎是水面的凌波，既然下面有地下河，那么应该就能循着河流找到出路。”
“这是一般意义上的设定啊兄弟，可这是神枢，现实世界的那套不能运用在这里……”穆战仍旧一脸愁闷。
“先找到石棺……”
刘灼话未说完，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突然自背后响起，随即是“噗通”一声闷响，以及某人的惨叫。
穆战和刘灼两人面面相觑。
短暂的沉寂后，石室下方传来了袭小夏略带郁闷的声音，“真的有个坑，落地时小心些……别摔着了。”
穆战是最后一个从坑里往下跳的，当视线变得亮起来时，他才发现这个坑洞下方的落脚点正是那具石棺的棺顶。他一时受惊，不由得脚底一崴，整个人磕在了棺盖上。
坑洞下面是一个比上方的石室更为广阔的地下空间，平静的水面散发出蓝绿色荧光，石棺位于水潭中心的莲花座内。
袭小夏席地坐在石棺一旁，无视了穆战的痛叫声，正托着腮凝神盯着石棺侧面的文字。
“这画的是什么鬼，都是些我看不懂的符号。我还以为能从石棺上找到点墓主人生平记录，电影里一般不都这么演的吗？”袭小夏头一歪，咧了咧嘴看向刘灼。
刘灼沉默不语，似乎并不在意石棺上的符号，而是托着腮直视着水面。
“噢……棺盖居然是可以打开的，这密封性实在是差了点，难道墓主人希望被人开启他的棺椁吗？那前面又何必设下那么多的机关。”穆战的声音中带着颤音，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刘灼正想要阻止，话还未说出口，却发现穆战已经推开了厚重的棺盖。然而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弹射而出的短箭，或是喷薄而出的毒雾，一切都不存在。
石棺内只有一具保存的相当完好的尸体安详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袭小夏胆战心惊地贴到石棺边缘去打量那尸体，事实证明这座墓的主人给她的惊喜远比她预想的要多。
那墓主人身上所穿的崭新铠甲发出的色泽丝毫不亚于白银，一尘不染的手套包裹着的手指也充满了肉感，宽阔的胸膛，看上去很光滑的颈部皮肤……光滑的？皮肤？
袭小夏突然打了个寒颤，视线慢慢往那人脖颈上方挪去……
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穆战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唯独刘灼一人依旧能够保持淡然，还不忘倚靠在石棺边缘欣赏这地下暗河上的风景。
石棺中的那人，和穆战长得一模一样。
“穆瞬，将军墓的主人。”刘灼的声音无比沉稳，然而在袭小夏听起来却像是飘飘忽忽的鸿毛一般。
“你到底是谁？Ares吗？还是寄宿在这躯壳中的一介亡灵呢？”刘灼看向穆战，眼神陡然一暗，视线锋芒化作毒刺扎在了穆战的心口。
穆战呼吸一窒，只觉得十指冰凉，寒意顿时透遍全身，他抬起眼去看刘灼，眼角闪过求助的眼神。
刘灼忽然愣住了。
尽管那眼神只是一闪而过，然而这是他第一次从穆战眼中看到那样的无助眼神，莫名的勾起他的保护欲。
那眼神满含着他从前没有发觉的倾诉之情，那是他从未曾感受到的。穆战这人……自己对他究竟了解多少呢？
穆战在面对他时，说话方式总是那么逆耳，却很有信服力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尽管在面临关于他的事项时很有决策力度，然而却经常败在一些自身的琐碎的日常小事里。穆战似乎很擅长照顾别人，却从来不会替自己着想。
刘灼双眼微闭，将脸扭了过去。
“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我的目的是棺材里的这家伙。”刘灼摆了摆手，突然转身探出手臂一把抓住了石棺内那将军的脖颈，动作生猛无比，乃至手臂上青筋暴起。
再怎样也不至于鞭尸吧？袭小夏猛然一惊，正要阻止，却发现身旁穆战的动作有些诡异。
穆战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子，顺手拿起了搁在石棺旁的长枪，视线落在了刘灼的背上，双目中涌起阴沉之色。
袭小夏大喊了一声“小心！”，未经思索便扑上前去阻挡刺向刘灼的枪尖，然而动作却还是慢了半拍。
刘灼没有防备，背上挨了一枪，顿时扑倒在地。穆战举起长枪欲补上一击，不料刘灼突然翻滚到了一侧，赤霄剑从身下拔出，穆战抽回长枪，转身欲走，刘灼剑锋已至，银光交错，枪尖与剑刃对接，迸出一串星火。
“穆战！你看清楚了！你打的是谁？”袭小夏怒喝了一声。
穆战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下来，紧接着眼神中布满了惊恐之色。
“为什么……惑心……怎么会是你？”穆战瞳孔骤缩，原本对准了刘灼的枪尖猛然回转，连连退却了两步，脸上满是惊异的表情。
袭小夏暗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头雾水。
穆战一再表现出反常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有两个不同的人格在不定时的随即切换着。这是她最为直观的感受，这么一想，她不由得感到背上一阵发寒。
刘灼从地上站了起来，视线拐向石棺，这一瞥却把他惊出了一声冷汗。就在刚才混乱的打斗之中，石棺内的遗体已经风化干枯成了一堆散架的枯骨。
头顶忽然传来连续而沉闷的响动，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刘灼微微皱眉，眼中闪过坚毅之色，伸手将袭小夏捞到了自己身后。
起先是细碎的砂砾渐渐从头顶掉落，紧接着掉落下来的石块越来越大，脚下的石莲花瓣开始出现裂缝，石棺渐渐倾斜。三人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倚着石棺棺壁蹲了下来。
“这座神枢在崩塌。”刘灼那颇为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袭小夏也发现了这一点，随着脚下的震动幅度越来越大，头晕目眩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跳水里试试吧，至少不会被掉下来的石块砸死。”穆战接道。
“大哥……刚才是谁说现实里那套不能搬到游戏里来的？刘灼一阵苦笑。
“试试吧……”话音未落，穆战率先扎进了水里。
几乎就在同时，石莲花彻底倾塌，袭小夏脚下踩空，一下子崴进了水里，扑棱了两下手臂，刘灼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托举了起来。袭小夏得以在水面上大口地喘气。
刘灼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不远处的那座石棺上，那尸体随着掉落的石块一道沉进了水潭之中，很快就要从视线中消失了……
刘灼盯着那浮在水中的身影渐渐出了神。
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渐渐自水底浮起，一缕红色衣襟掠过刘灼的臂膀，他突然脑袋一空，颤巍着手抓住了那缕飘带。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将他拽向水底。红色双眸微微睁开，穿着锦袍的身影笑着向他伸出了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
刘灼感觉到有一手将某样东西塞到了自己掌心，那东西大约是块鸽蛋大小的石头，摸起来冷冰冰的，刺痛了他的皮肤。
“惑心，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是为了遇见你而诞生的……”
熟悉的声音……像是来自海边的风，又像是睡梦中在耳畔回响的低喃。
“惑心！”穆战突然高喊了一声，“不要分神！”
声音发出的同时，刘灼的身周已经环绕起一道星光，穆战猛扑上来抱住了刘灼，巨大的石块自他头顶落下……
刘灼的眼前满是鲜红的颜色，血水很快便染红了一方水域，阻隔了他的视线，他忽然感觉到，那股握紧他臂膀的力道松懈了下去。
刚才那个紧紧拥抱住自己的锦袍身影除了穆瞬还能是谁？没错，是石棺中的那个人，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名字。刘灼茫然四顾，那身影却早已无法寻得。
“穆战，你怎么样了？”一旁的袭小夏关切道。
“不要紧，我死不了的。”穆战扯出了一个微笑，渐渐松开了抱在刘灼腰间的手臂，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刘灼打了个冷颤，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刚才出现在幻觉里的那些身影恐怕是这神枢里的某种负面效果，若不是穆战及时扑上来护住了他，他恐怕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石块砸中而一命呜呼。穆战确实近乎拥有不死之身，然而他的心脏却还是不由得揪了起来。
“出口在水里。”穆战艰难地对刘灼说道，“动作快，那个家伙是幻觉，不用管。”
刘灼拽起袭小夏便潜进了水底。
乱石还在不断掉落，河水变得浑浊起来，水下视线受阻严重。刘灼一路向前，丝毫没有要停留的意思，袭小夏只能拼尽全力跟上他的速度。
穆战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能凭借着身体本能游动，然而前路却仍旧茫茫不可测。
这副身躯似乎马上就要到极限了，刘灼的身影已经化作了一团小小的黑影，而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沉重，手脚渐渐麻木，退缩之意在穆战心中冒出芽尖。
一只手忽然握紧了自己的手腕，穆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发现刘灼正在尝试着拉着他前进。
他挣脱开了刘灼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刘灼心中一惊，呼吸一窒，潭水自鼻腔涌进喉间，这种呛水的感觉却逼真地可怕，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之处。如此憋屈的死法，这是自己从未曾想到过的。
穆战轻轻掰开了他的手指，刘灼下意识地想要拽紧一些，突如其来的暗流却将他卷了进去。
周围视线一暗，穆战的手腕从他掌中滑落。
待他竭尽全力再度睁开眼睛时，穆战的身影已经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红色残影，最终那抹残影和无数掉落的石块一道消失在了水底。
暗流将他卷到了某处未知的水下洞穴，刘灼一手攀着石壁，另一手将袭小夏的身形拽过来塞进了洞口，接着在她背上轻轻推了一把。
最终两人顺着暗流一道被冲上了岸边，再度见到令人怀念的阳光时，刘灼突然泪如泉涌。
他摊开手，凝视着那枚状如鸽蛋的神枢结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