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城王庭，炉火燃烧正旺，窜动的火苗犹如血红色细蛇扭动着妙曼身躯。
身着王服的男子手执那象征王权的星杖，站在露台上俯视着这偌大王城的全貌。
戚吾屏退侍者，亲自沏上一壶雪菊茶，端到懿容君的面前，“您已经望着窗外出神半天了，殿下。”
“从前的时候，在月轮城，从来都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那里连雨都很少见。难得遇上雨天，人们纷纷端起水桶跑到室外接水，那种感激的眼神像是在感谢神的垂怜一般……”君主的声音充满温柔，透过那瞳孔映射出的乃是天地苍茫之色。
“白虎城也已有数百年未曾遇上这样的大雪了。”戚吾附和道，“殿下，茶水该凉了，这是自北山采摘来的千年雪菊。”
“北山如今还有生机吗？”
“这是我府上珍藏的。”
“要我说，还是当年新采摘的更清冽可口。”
戚吾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坐下。
“如此冬景，奏羽声再合适不过了。”戚吾从袖中取出了玉制的短笛。
“不，奏角调！冬天已经来了，春天也不远了。”君主扭头望向端坐在榻上的男子，视线一时有些恍惚，仿佛重拾了当年的光景，只是阶下奏乐之人以不再是那熟悉的容颜。
懿容君轻笑了一声，和着那调子清唱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一曲奏毕，戚吾放下玉笛，缓缓道，“催城一介莽夫，本是贱民出身，倒将中原传来的这文雅之事学得有模有样，竟让殿下念念不忘，这旋律中想必有些玄妙之处。”
“何谓念念不忘？皆是虚妄。”
戚吾轻抚着玉笛，继而道，“殿下赐我这支玉笛，唤作遮那，可有何寓意？”
“遮那，是那个名叫源义经的武士的名字。武士与牟庆在五条桥上一战而扬名天下，自此以后便上了一条刀光剑影的不归路。兄弟反目，最终因兄长的嫉妒而断送了性命。你说……兄弟之间的恩怨，到底算什么东西？”懿容君忽然叹道。
戚吾的玉笛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他回复道，“吾辈才疏学浅，竟从不曾听过这典故，真是惭愧。”
“你现在的表情也是你所说的那样带着愧意吗？”懿容君的声音像是窗外的落雪般无声息的滑入耳中。
一丝凉意透过窗户，钻进戚吾的袖口，穿透脊背。
此刻，燕城。
“地震预报！请注意……”
“不是地震，是时空裂缝，但并非发生在现世，应当是某些神枢遭到了星魔体入侵。”游启思纠正道，“最近频繁出现时空裂缝，幽冥神枢那边一定有什么动静，我建议立刻派人去跟踪调查一下。”
“最好还是别去送死。”门口忽然传来声音。
游启思朝着那方向望去，见到了一名高大魁梧的金发男子，那男子朝他抬手打了声招呼，嘴角带着笑意，“哟！好久不见！年轻的部长以及……可爱的梅罗尼亚小哥哥！”
梅罗尼亚在那男子朝他伸手扑上来的一瞬闪到了游启思身后。
“居然把我们俩无视了吗……”穆战摊了一下手，与项毅面面相觑。
“哟！两位是……呃……两位……好像在哪儿见过……”男子抓了抓头发。
“我叫项毅，久仰阿瑞斯小队龙伽先生的大名。”项毅站起身，朝男子伸出手。
“不敢当不敢当，阿瑞斯的队员从前似乎给你们团队的队长添了不少麻烦，希望项先生能代替我向陆队传达来自阿瑞斯小队的歉意，对于韩凌先生的不幸，我们也很难过。”阿瑞斯队长龙伽神色悲痛地说道。
“龙伽队长，追悼大会早就已经开过了，眼下我们正在讨论关于人类存亡的问题。”游启思在一旁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龙伽拍了下脑袋，“噢！瞧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关于派人去幽冥神枢调查这件事，我的部下已经有了不小的收获，并且，我们制定了一个能够将星魔体隔绝在北山之中的初步方针。”
游启思挑了下眉，对龙伽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讲？”
“根据线人的情报，大部分星魔体已经离开了魔窟，有些甚至窜逃到了各个神枢。星云检测到了时空裂缝，恐怕是星魔体异变造成的吧，在众多时空中，目前已知的大多数神枢都面临毁灭的危机，最后，无法避免的，现世也将遭到劫难。”龙伽说这话时，不再像先前那样眉飞色舞了。
众人皆凝神不语，人类的未来已经宣告结束了，这是这些天来所有人的共识。没有人知道出路在哪里，那些信仰坚定的人甚至开始寄希望于救世主的降临。
末了，游启思开口道，“那么，龙伽先生有何高见？”
“首先在北山附近加强巡逻，清缴逃逸出去的星魔体，然后建立屏障，将北山完全隔绝，随后投下‘催城’级别的核弹……哦不，我是说，那种核弹级别的冲击，你们懂的。”龙伽举起双手示意了一下“爆炸”的冲击波。
“还真是阿瑞斯小队的风格。”游启思摸着下颌笑道。阿瑞斯小队乃是暗星社中少见的，以退役军人居多，并且热衷于使用热武器的小队。
梅罗尼亚环顾四周，问道，“小范围，高能量的冲击，要用来对付星魔体，这种力量必须是具有攻击性的星象之力了，但这对星象之力的精密度要求很高，在我们已知的范围内，存在这样的星象之力吗？”
穆战眼角跳动了一下，正欲开口，却在瞬间变化了神色。
项毅瞥了他一眼，迟疑片刻，开口道，“如果刘灼能够完全掌握荧惑之力的第三种状态……”
“你是说‘破势’之力？不行，那样做风险太高了，他目前还掌握不了那种力量。”穆战接道。
于是众人又陷入了毫无办法的境地，像是被火圈围困的蚂蚁。
“交给北极星吧，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这样的星象之力的！”梅罗尼亚显然对自家成员充满了信心与期待。
穆战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随即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长廊上，一名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女性趴在窗前，穆战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一道闪电刺破云层。
“外面的雨势不小，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穆战倚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磅礴的雨，静心聆听这天地的独奏。
“在高塔，一个人看星星，想些事情。”
刘灼的语气低缓，凝神注视着天边亮起的启明星。此刻大地还未完全沉睡，稀疏的几颗星孤零零地垂挂在天幕上，像是过了圣诞时节的彩灯，显得有几分寂寥。
“哦，我忘了你在幽冥神枢，还以为你在龙宿市。”穆战倚靠在墙边，注视着窗外道，“你去伦敦，见到小夏了吗？有没有带上她一起去旅行？”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其实我知道的。”刘灼的声音掩盖不住失落的意味。
穆战察觉到了不寻常，“怎么了？”
“她记起来了一些事情。”刘灼解释道。
“那不是很好吗？”
一想到让刘灼感到烦心的事解决了大半，穆战发自真心地替他感到高兴。
“但不是关于她自己的，而是关于袭音的记忆。”刘灼沉声道，“他分不清我和刘珏。”
穆战有些讶异，他能感受到刘灼的失落，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刘灼，他知道刘灼不愿看到旁人将自己与刘珏同等看待。
“那个大英雄，真是嫉妒得让我发疯，好处都是他的，我的付出都被他给抢走了。”刘灼握了握拳，指节发出一声响动。
“你终于承认了，你其实很嫉妒他。”穆战淡淡地笑道，“为什么？你没有有问过你自己吗？为什么呢？”
“因为我比不上他，我永远也比不过那个早已经化作黄土的大英雄，我是个懦夫，只想着逃避。”刘灼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
他抬起头注视着天幕，忽然觉得高处的风吹得他眼眶有些酸涩。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天津四的医疗室内，他曾与穆战谈心，那时候的他一心想要抽身，他感慨自己于这茫茫洪流中的渺小与无力，心想着这辈子甘愿做普普通通的蝼蚁，只要发自真心地爱一个人便无悔。
可是，在刘珏面前，他却发现自己竟会渴望那荒原领主的光辉。刘珏就像北荒夜空中的启明星，他亮起来的时候总是那么孤独而倔强。
“我开始羡慕他了。”刘灼垂下头道，“不说这些了，现世的情况如何了？”
“暗星社的技术团队启动了紧急戒备预案，现在到处都在降雨，是带有祛除魔气影响的人工降雨，星魔体残留的气息少了许多，这场瘟疫暂时得到了压制，但距离人类的胜利还遥遥无期。”
只要星魔体的根源，或者说，象征着星魔体最高阶的那大星魔还活着，魔物对各个时空的影响便无休无止。
“降雨虽然阻止了星魔体异变，但也导致河道上涨，再这样下去，就算燕城的所有的抽水机全部运转也会不堪重负，这座城市、这个时空就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病人。”穆战说道。
“我听了星云的报告，市民们都跑到街道上去抓鱼了，海港区的街巷上有没有鱼？”
“有啊……从海里游上来的，蓝鲸、虎鲨之类的随手一捞就是一条……”穆战漫不经心地笑道。
过了很久，刘灼的声音传来，“小的时候，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条小鲸鱼，他已经死了，可是他的母亲却仍旧托着他的孩子，在大海里游啊游……‘鲸鱼妈妈不知道她的孩子已经离开她了吗’，我这样问我父亲。”
刘灼舔了下嘴唇，继续道，“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她只是不愿面对，因为如果停下来，一切就结束了。”
他总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他和父亲所讨论的那些选择，如果这世上，刘灼与刘云起必须消失一个，他希望消失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因为他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失去爸爸的世界，他不愿面对。
“然后呢？”穆战在听完刘灼的叙述后追问道，“鲸鱼妈妈打算什么时候接受现实呢？”
“就是现在，我想好了。”刘灼应道。
电子钟显示着现在是正午11点，然而天空的颜色和早上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真不知道他决定好了什么，我现在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他拼命避开刘珏的影子，但这反而让他不像自己。”穆战叹道。
此刻公交车正缓缓驶向龙宿市风梧区。
项毅摸了摸下巴，“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游启思担任部长这件事。他可全然没有部长的风范，是我不了解他么……”
“小看他的话你就完了，这家伙有丰富的任务经验，陆梵舟不在的时候北极星基本由他指挥，领导能力也没话说。最重要的是，星云的核心在他手上。不过……”穆战忽然停了下来，大概是意识到车上有这么多人，自己的话题有些奇怪，“喂……你的话题跑偏了吧？”
“你还真是有够直白的……”项毅接道，“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暗星社简直快要成了游启思的东西’，你是这么想的吧？”
“我可没说这种话！”穆战双手环胸，皱起眉，因为被说中了而显得十分不悦。
“你这动作……很危险……”项毅正提醒着，公交车忽然刹车，穆战顿时向前扑去。
项毅迅速伸手一把抓住了穆战的领带。
“真不愧是被称为猎豹的网球社王牌选手！”项毅尴尬的理了理领带，“项毅，你是乌鸦嘴么？”
“你看起来到不像是传说中拥有战神名号的男人。”项毅礼貌性地回敬了一个微笑。
穆战瞥了一眼周围人的目光，低声道，“你啊，该吃药了！”
项毅朝他眨了眨眼。
“哦，对了，我今天只是去学校报到一下，晚上去惑心那里，我有些担心他。这边篮球队方面的训练，要是队员们问起来，你得帮忙应付一下。”
“我就说你和刘灼同时生病一起住院了，这样可以吧？”项毅问道。
“项毅……”穆战黑着脸道，“满满的恶意啊！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和他总是同时翘掉训练这件事很奇怪。”
穆战望着一脸淡然的项毅，心道这家伙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在偷笑。
他本想和父母说一声可能要出趟远门，然而夫妻俩似乎并不在家，于是他直接启动鹊桥去了幽冥神枢。
虽然在暗星社的监测中已经知晓了幽冥神枢发生的事端，但亲眼见到时，穆战仍旧感到相当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