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新街大厦上落脚。
“何煜？”
林霜倚有些不敢相信，对面的男子举起剑，在手掌中幻化成一枚形似枫叶的吊坠，身上的铠甲也一道消失，重新变为普通人的模样。
“刚才击杀赤霄的那一剑是你释放的？”林霜倚追问道。
“没能及时相救，抱歉，不过那只是赤霄的幻影，并非他的本体。”何煜侧身而立，弯腰行了个礼。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赶来相救？”林霜倚诧异，心中阴云密布，“究竟是谁召唤了赤霄？”
何煜抬起头，眼神错愕，“召唤？我向你发誓，那不是我召唤的，事实上我是循着赤霄出现的轨迹来到此处的。”
林霜倚注视着何煜那双薄绿色双眸，神色复杂，没有接话。
何煜摊开双手，眼神真挚无比，“对不起，先前没有对你道出实情。”
陆梵舟倒退了半步，神色不满道，“我想相信你，但是你身上全都是让我厌恶的气息。”
林霜倚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但陆梵舟并未理会，紧握长矛的指节始终未曾松开。
“屠龙者，诛杀变异体的先驱勇士，戚家的那位大人物提到过这类人的存在。”林霜倚严肃道，“你的家族是否来自西沙阙？你知晓大祭司苍摩的事么？”
对方沉默了一阵，移开视线，沉声道，“抱歉……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这些事，其实……”
“能先回去再说吗？”陆梵舟看向林霜倚，脸上写着漠然，“我真的饿了。”
林霜倚邸，四人围坐在餐桌前面面相觑。
三花猫突然发出一声厉嘶，眸中亮起怒火，弓起背怒视着何煜。
“唧唧……唧！”
黄色的小鸟扑打着翅膀，从何煜头顶跃起，躲到了他的身后。何煜将小鸟捧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抱歉。”轻声的两个字打破了四人之间的沉默。
“到外面去，布丁。”林霜倚抬手将三花猫赶走。
三花猫浑身毛发竖起，依旧弓着背不依不饶地发出嘶喝声。
陆梵舟看了一眼林霜倚的脸色，又看了一眼坐在桌对面的两人，举起的筷子放了下来，表情颇为郁闷，“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话音未落，何煜方向传来一声腹中空城计的声音。
“抱歉。”何煜红着脸低头，拿起筷子，啪嗒一声，筷子掉在了桌上，滚向桌沿。
林霜倚迅速伸手捡回木筷，又吩咐陆梵舟去厨房里取一副刀叉，陆梵舟一脸不情愿地起身去了。
林霜倚将刀叉递给何煜，何煜轻声致谢。
“吃饭吧，菜要凉了。”林霜倚平静地说道。
难以想象的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林霜倚面无表情地举起筷子，内心泣血，她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像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等着她。
这一顿饭陆梵舟吃得颇为郁闷，味同嚼蜡。四人之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充满严肃感的用餐结束后，陆梵舟还是像往常一样起身收拾餐盘，林霜倚跟随他一道来到了厨房。
陆梵舟接过林霜倚递过来的盘子，用抹布将盘底的水迹擦干，放进碗橱内。
“这个家里还有正常的人吗？也许连人都算不上？”陆梵舟发出了一如既往的犀利责问。
“需要我帮忙吗？”何煜突然探过身来，双目看向林霜倚。
“不，谢谢。”陆梵舟立马拒绝。
“我是正常的。”何煜反驳道，“那位从日本来的小哥倒是有点……”
“宅，他只是不喜欢和别人群聚在一起。”林霜倚接道，接着突然一愣，“什么？从日本来的？”
何煜点头，“是的，我不小心看到了他的护照。”继而眼中闪过疑惑，“你们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幻境之中？”
陆梵舟解释道，“有人在背后操纵，我们是误入的。暗星社有不少擅长精神类攻击的星象师，早些时候都在心月狐麾下，因此外界常有一个说法，心月狐是一个团队。”
林霜倚停下动作，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小舟你不是不受任何星象之力影响么？怎么也会中计？”
她问出这个问题便后悔了，不难猜测，陆梵舟是为了她而踏出那片领域的。
“所以，你是为了诛杀那些变异的生物才来龙宿市的？”林霜倚摸着下颌看向何煜，“这些怪物怎么会出现在龙宿市呢？”
何煜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转瞬间，那种迟疑之色便消失了。
“不论如何，那些怪物有多少杀多少。”何煜眼神充满坚定，“我是不会放过它们的。”
“你们这些‘屠龙者’可真辛苦，要是有报酬的话倒也不错，我记得北欧神话传说中法芙娜守着尼伯龙根族的宝藏？”林霜倚抬眼道，双眼闪烁着微光。
“你如果知道这宝藏得来的过程有多么艰辛的话，一定不会再羡慕了。得到它不会有好事发生的，请你相信我。”何煜苦笑。
陆梵舟不动神色地撇了下嘴，流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林霜倚笑道，“哈哈……那还是算了，我随便说说的。不过我挺想干一些有回报的工作的，总是白替人打工，干得实在太郁闷了。”
“总是白替人打工，干得实在太郁闷了。”陆梵舟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似是在附议。
林霜倚突然转身，将一张纸币塞到陆梵舟手里，“去买一些料酒回来，多余的找零算作你的跑腿费。”
陆梵舟张了下嘴，哑口无言。
傍晚时分，林霜倚将被褥交付给何煜。
“你做什么？那是我的房间？”陆梵舟拎着酱油瓶站在玄关处，神色显得惊惶失措。
林霜倚看了陆梵舟一眼，笑道，“我给你换了个更好的。”
陆梵舟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平静，抬眼道，“现在解约还来得及吗？我要回家了。”
“你家在哪里？需要赞助你路费吗？”何煜突然问道。
“爱尔兰的斯莱戈。”
“没听说过，远吗？不过路费贵一点也没关系。”何煜抛出一个金币丢给陆梵舟，眼中满是和平友善的笑意，颇为真诚地问道，“哦对了，现在黄金的价格是多少钱一克？”
陆梵舟宁愿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黄金的市价，这个高贵的“王者”完全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更加不懂得如何避免伤人自尊。
“够了……”林霜倚黑着脸道，“小舟，你到我的卧室里去。”
陆梵舟沉默了一番，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了个属于胜者的得意笑容。
深夜，房门被打开，林霜倚开灯确认了一眼，又关了灯，摸黑爬进床铺躺好，侧过头，黑夜中一对闪闪发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陆梵舟眨了下眼睛，对林霜倚道，“好黑啊，关了灯就看不清你了。”
林霜倚扭过头瞥了一眼，翻了个身背对他，独自想心事。
白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突然出现在幻境中的赤霄，还有何煜……虽然并不清楚西沙阙的屠龙一族究竟为何会来到现世，但至少可以确信这位充满正义感的屠龙者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这是一名值得信任的伙伴。
林霜倚发现自己对何煜有着莫名的好感度，就像是时隔多年再度相聚的老友一般，极具亲切感。也许是因为那些属于过去的时间线的记忆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们。
还有陆梵舟，这家伙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他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难道是自己在图书馆中所发出的那些疑问刺激了他？
也许自己思考的方向还是存在错误，究竟遗漏了什么东西呢？
那柄长矛……虽然近距离观察到的机会只有那么一瞬，但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确信那不是寻常状态下的催城。长矛上沾染着无法看透的邪气，散发着妖冶的金光，似乎对陆梵舟本人具有影响。
陆梵舟或多或少地对自己隐瞒了一些事情，独自背负了一些东西……矛盾就在他手里的长矛上。
林霜倚转过头，陆梵舟已经睡了，双眉依旧紧蹙着，呼吸声粗重而急促，声音盖过了窗外野猫的叫声。
林霜倚钻进了被子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梦境里，无边的黑暗吞没原野，群山犹如野兽张开的巨口，森林化作獠牙。暗红色的血液淌入河流，乌鸦惊飞，发出刺耳的尖鸣，古老的诗歌随风传入耳中。
少年仰躺在冰冷的巨石上，胸口猛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鲜血染红的双目注视着天空。
神明啊……
请赐予我冷静的意志，请赐予我善战的体格，请赐予我愤怒的面具。哪怕接受惩罚，垂首面向审判台，我甘愿直面地狱。
无需鲜花点缀，无需哀悼歌颂，我会毫无怨言地接受这样的人生……
“不要轻易定下那样的誓言。”黑暗中有个声音说道。
陆梵舟睁开眼，翻了个身，从床铺上坐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被长矛洞穿心脏的疼痛感真实无比，熟悉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
“还没睡吗……”身边传来的声音与脑内的回响重叠。
“嗯……你怎么也没睡……”陆梵舟扭过头。
月光铺洒在床铺上，以及林霜倚的侧脸上。
“在想事情……”林霜倚轻声回道，“你相信神话传说吗？”
“我外祖母喜欢讲英雄的故事……阿瓦隆、英灵殿……我曾经以为那是真实存在的。”陆梵舟重新躺了下来，双眼望着天花板。
“因为留恋生前，心中有执念，所以死后无法成佛，没能步入轮回……我认为，这就是后世歌颂的英雄。”
陆梵舟轻笑一声，伸出手在虚空中握了握拳头，“我以前不相信死亡这种事，也不相信有我做不到的事。”
“现在呢？”
“不得不信。”
“我在获得预见之力以前也不曾相信过。血气方刚，不怕死亡，无所畏惧，一旦认定的事，必然会做到底，哪怕前路即是黄泉，这就是英雄，其实不过是一根筋的人罢了。”林霜倚转过身，注视着陆梵舟的侧脸，末了移向天花板，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固执又极端，最是无药可救。谁能阻止少年武士赴死呢，他们听不到的，武者的剑一挥出，必会听到战败者的哀嚎。”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被梦境触发的感慨。”
梦境里那个孑身一人的武将，那对满怀不甘的眸子，苍凉的瞳孔中倒映着枯枝上的黑鸦。
一生骁勇善战，腥风血雨的生涯，意义何在？
人间胜者几何？败者又有几何？万事俱空，不过是一抔尘土，甚少有人能在生前明白其中道理。
“好吧……”陆梵舟看向林霜倚，“我会以现在这种状态出现在你的面前，说不定也是因为心中有无法放下的念想。”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解决问题也不晚。”林霜倚的视线与陆梵舟对接，眼中荡起波澜。
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的话，林霜倚……
就像现在这样也行，让我一直守护下去……
陆梵舟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着，喉结动了一下，抬起手抚摸林霜倚的脸颊。
两人对视，长久无语。
静谧的夜晚，青年白皙的皮肤镀着朦胧的月色，侧脸轮廓被月光勾勒分明，双眸如酒，熠熠生辉。
林霜倚感觉到了陆梵舟的某种心意，微妙的，一朵绚烂的烟火在林霜倚的内心深处无声绽放，她不禁勾起了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