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身周散发出的流光如同黄昏下升起的红色孤星，锋芒汇聚于剑尖。
守卫的士兵很快便察觉到了敌袭，刀枪与箭矢很快逼向了惑心的身周，惑心一剑刺出，带起血练，又将赤霄剑从西沙阙战士的尸体上抽了出来。
愤怒的火焰早已蒙蔽了他眼中仅剩的那点微弱的光亮，陷入疯狂的苍狼之子变得毫无理性可言，他将光明丢弃在了身后，将盛满了暴怒之气的赤霄剑刺向了敌人的身躯，他跨出了踩进地狱的那一步。
这是一场抛却了冷静与理智的报复，一场不带丝毫感情的屠杀，惨叫声与嚎哭声遍布日暮乡的每一处角落，血流染红了积雪与河水，西沙阙大军只剩下少数几人苟延残喘，躲在树洞中瑟缩发抖。
惑心将长剑高举过头顶，双目俯视着跌坐在自己身下的晨曦部落大祭司。他突然凛起了双眉，目中窜起杀意，发力掷出了赤霄剑。
伴随着刺耳的惊叫声，赤霄剑洞穿了花斑鹿的头颅。
惊魂未定的女孩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了阻挡在自己身前的年轻战士。
“冷旻！救我！”
“冷旻……”惑心重复了一遍青羽所喊的名字，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用布满血污的手抽回了插在鹿身上的赤霄剑，抬起眼将阻挡在他面前的战士打量了一遍。眼前的男子的面容冷峻，双目中丝毫不带任何情感。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昔日的同伴，那个曾和他一道居住在白虎城中的男孩，也是他在修习时的标杆。冷旻的优秀射术使得他不断地鞭策自己，直到有一日他在白虎城主主持的比武中战胜了这位一直以来敬仰的榜样。
冷旻在比武结束后对他致以祝福，那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鼓励。
他总是远远的看着冷旻的背影，不曾想到自己终有一天和冷旻分道扬镳。他们在一次次的切磋比武中互相勉励、共同进步，就像是光与影一般难以分离，然而最终，他离开了白虎城，失去了冷旻的音讯。
然而现在，昔日的同伴手足却手执武器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直到女孩喊出那个名字，他还是不敢与眼前之人相认。
原来冷旻……就是青鹰……
惑心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离开了大海的鱼，独自在浅滩上苟延残喘，任何挣扎都变得徒劳，他只能孤独地耗尽自己最后的生命。
他没有丝毫怨恨，甚至连思考也干脆放弃了。
“连你也……要阻止我吗？”惑心挥动着手中的赤霄剑，“让开，冷旻，我不愿和你交手。”
“珏……殿下，停手吧。”男子的声音硬朗，眼中却不失柔情，“你必须先过我这一关，才能向她复仇。”
“不，不……我不和你打。”惑心摇了摇头，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站定在原地，他抬起眼，双目中渐渐失去了光亮。
“这是决斗的战书吗？告诉我，冷旻！”
惑心的脸上满是痛苦的泪水，他的视线早已模糊，手中的赤霄剑握紧、又松开，却始终坚定地站立在原处。
“把路给我让开，冷旻，看在我们还是兄弟的份上。”
“殿下，很遗憾……”冷旻搭起了弓箭，语气如死水般平静，“看来你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了。”
只能这样了吗……
冷旻，即便我征战千次，也不愿和你交战一回。
原来缘镜大师的预言并没有错……但这一切自己的选择，是明知道会得到的结果……
惑心亲手将赤霄剑刺进了冷旻的心脏，他看着冷旻痛苦地倒在了自己怀里。他跪倒在地，将头埋进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赤霄剑一旦刺出去便无法收回，他的挚友正在逐渐离他而去。
他做出过很多无奈的决定，他战胜过许多不可战胜的强敌，他亲自埋葬过故人，也曾亲手埋葬敌人的尸体，与冷旻的决斗却是他最不愿面对的情况，冷旻的死亡无异于剜去了他心脏的一部分。
“殿下，无需责备你自己，我解脱了……”
冷旻伸手拭擦去了惑心眼角的泪水，将一枚骨笛塞到了青羽手中。他在故友怀中安详地睡去了。
“你走吧，青羽，我不杀女人。”惑心将冷旻的尸体抱起来，扭头对来自月轮城的大祭司说道。
他的眸子里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与绝望。
惑心将挚友逐渐冷去的尸体抱到了河边的竹筏上，他拘起河水洗去了冷旻脸上的血污，然后仰面躺在了他的身侧。
竹筏顺着水流一路向下，昏暗的夜空看不见丝毫光亮，铁青色的山尖在夜风中颤抖，幽蓝色的鬼影在河岸上徘徊。血水浸染的衣衫变得湿冷，冷寂的寒风刺入骨髓。
古老的歌声悠悠回荡在河岸上，精灵的细语声与风吹树叶糅合在一起，悠长而悲伤的调子在草原上飘荡着。那是牧羊人弹唱的挽歌，是哀悼亡灵的镇魂曲，是自大地深处传来的对远游战士的呼唤。
惑心将布满血迹的手臂伸向了天空。
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告诉我……
他想呼唤某个名字，可是却一时想不起来该呼唤谁……
忘记一个人似乎比失去更加容易。
自己究竟丢掉了什么？
惑心注视着夜空，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殿下！殿下你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惑心动了下手指，缓缓睁开双眼。
“殿下！殿下？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轻点声……薛亮，我还没死呢。”
“我要去通知缘镜先生和洛风师弟，殿下醒过来了！”
薛亮似乎迫切地想要将消息传递给苍狼城上下的每一个人，若不加以阻止的话，不一会儿苍狼领主的寝殿里便会被人围满。
惑心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拉住了正要转身去叫人的薛亮，他不愿让缘镜大师与长公主看到他现在的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薛亮，先和我说说，战况如何了？我好像睡了一整天……还是两天？”
“殿下……”薛亮露出了闪躲的神色，“殿下，你并非睡了两天、也不是二十天，而是整整两个月。”
“你说什么！”
惑心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然而浑身上下像是要散架一般的酸痛感令他无法做出夸张的动作。
“为什么不叫醒我！薛亮！”惑心的脸色有些难看。
“因为……殿下以前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打扰您入睡。”薛亮低声道，“是我失职了，殿下请责罚我吧……”
“好吧，该道歉的是我。”惑心拍了拍薛亮的肩膀，“这两个月里都发生了什么？冷旻葬在何处？把一切都告诉我，阿亮。”
“殿下放心，那时候我把你救上了岸，又将那载着亡故战士遗体的竹筏漂到了河中，让他回归了大地的怀抱。现在死亡的诅咒已经过去了，反击的号角已经吹响，你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吗？”薛亮紧握着惑心的手腕，半跪在他的身边，双目中燃起欣色。
惑心点了点头，又侧头聆听了一会儿，“好像打雷了？”
“是战车碾过平原的声音啊殿下！还有战士们的呼喊声！北荒大军正在和西沙阙的军队进行最后的决战！”
“既然如此，我也该上场，薛亮，把赤霄……”惑心环顾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放置武器的地方。
薛亮打断了他的话语。“不，殿下，你无需担心，战况尽在缘镜大师的掌控之中。你现在需要静养，大夫说，你的情绪看上去依旧不太稳定，你总是陷入梦靥。”
惑心顿了片刻，脸上的神色暗了些许，他抬眼环顾了一圈，点头道，“那好吧，阿亮……如果缘镜大师率军归来的话，请和他说，我要离开阿尔斯特一阵子。”
薛亮满脸困惑，“殿下怎么又要走了？你的伤不要紧了吗？”
“阿亮，你只需要告诉缘镜大师，我是去向住在白虎城的贤者请求帮助的，只有他能使我的情绪稳定下来。”
“真的吗？要我驾车和你一起去吗？”
“不，不用了，阿亮。”惑心伸出手，搭在了薛亮的肩膀上，语气不乏温柔，“我可能会去很久……”
“殿下……”薛亮的神色有些动容。
他突然发现惑心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便尝试着伸出手探向了惑心的脸颊。
“怎么了？阿亮？”惑心抓住了他的手腕。
“殿下……你的眼睛？”
“我看得见，只是视线有点模糊……这是劳累过度的缘故，别担心，过一阵子就会好起来的。”
“殿下，还是让我去将白虎城的那位贤者请过来吧？”
“不，我亲自过去。阿亮，你不如去请我母亲过来吧，我要向她道别。”
“好的，我这就去。长公主还不知道你醒过来的事呢。”薛亮欣喜道。
薛亮走到廊下，突然想起自己受到缘镜大师的嘱托，不得离开殿下的寝殿半步。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掉头迅速向惑心的住处奔去。
寝殿内空无一人，窗户敞开着，纱帘在风中浮动，惑心已经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