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母离席后,大圆桌上零零散散坐着的只剩四个人。王母终于能抬眼无需避讳地看看两个女儿。王梦仪好像一直都很淡定。无论是起初王梦欢冷言冷语地朝郑母进攻,还是后来高若涵不动干戈地了结事情,她都只文静地坐着,只旁观不插嘴。直到现在风浪已平,亦有美食上桌,她也是机械似的每个菜都尝一尝,然后选一样颇合自己口味的多夹几筷子。而另一边的王梦欢!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插上了耳机,尽管靠着椅背眯着眼睛悠闲地听音乐,连好吃好喝的都没能勾回她的魂!
见高若涵都是火大食欲不振,王母便叫来服务员点了些甜点——是几只活灵活现立体的HelloKitty。
有钱人的世界里总能出现一些寻常人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这甜品。王梦欢第一眼见到就险些伸出手来抓!幸好她还记得要在外人跟前保持形象。但如此一想,她的心就似被一股寒流冲击过一般。那是外人吗?那明明是与自己血浓于水的亲生母亲!可自己的内心深处,那根紧张的弦却一直都没松下。王梦仪虽装得无动于衷,但她下意识垂下眼帘的动作无疑是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快尝尝,你们大姐小时候就特别爱吃这个甜点,那时候这家餐厅的规模还不是很大,东西也没现在的精致,但味道还是没变的,当时梦仪你还没出生,梦欢你也刚能吃东西,我们每次打包这个回来,你都跟你大姐抢那粉红的蝴蝶结吃。”
王梦欢仍盯着眼前的HelloKitty看,仿佛看着看着,她就能回忆起小时候自己虎口夺食的情景一样。
高若涵忙趁机配合道:“说得我都想吃了。”她说着就拿起刀叉,插上HelloKitty的粉红蝴蝶结。那蝴蝶结是润滑的奶油包上爽口的果冻制成的,外皮是薄脆的糖稀,吃下去口感极好。
王梦欢见若涵姐点头,也实在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王梦仪等两个姐姐都吃起来,这才肯也拿起餐具。
几个人出饭店,外面已经天黑。送走王母,王梦欢终于可以将积压已久的问题问出来,“若涵姐,你干嘛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了?”
高若涵郁闷地道:“我不放过他们怎么办呀!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可是我二姐没有错啊,就算闹大了也没什么吧。”王梦仪话说得委婉,但显然,连她都心有不甘。
高若涵勾起妹妹们的肩,寻着车位方向走,边走边说:“我倒不是怕闹大了会传什么绯闻影响梦晴声誉,而是怕给她添堵。你们想啊,如果新闻爆出来了,是可以让郑茵身败名裂,可与此同时呢,不光是这件事儿成了舆论焦点,还有你们的身世。虽然这事儿早晚得见报,但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吧!”她叹一口气,回头便对妹妹们微笑一下,“好了,回家吧。”
“我回学校。”王梦欢却忽然脚步一停,冰冷坚决地说。
王梦仪看看三姐,又看看若涵姐,她不禁也表现得冰冷坚决,“我也是。”
高若涵语气变得更温和,“行啦,你们俩至于吗,回去看看王梦敏吧。”
“我不想见她。若涵姐,你就别装糊涂了行吗。”
高若涵能感觉到,王梦欢是在强力压制心里的闷火,她点点头,柔声道:“行!冷静冷静也好。但你们答应我,乖乖在学校呆着。”见两个妹妹闷声不吭算是默认,她只能叹息。
送两个妹妹回了学校,她便飞快赶回家,开门,先与张毅斌办好交接,上楼,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两眼望天的王梦敏。王梦敏见高若涵一个人回来,眼泪又忍不住涌出了眼眶。
高若涵再一次叹息,抱起王梦敏重重地叹息。她摸摸王梦敏的头,轻道,“亲爱的,跟你说个事儿。我们去医院了,郑茵跟踪我,还想蓄意伤害,最终自食恶果,出了车祸,宫外孕流产,手术子宫切除。”
“什么?”王梦敏惊呼。
高若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讲给王梦敏听。王梦敏听得汗毛倒数,顿时捏出一身冷汗来,但听到最后,妈妈与妹妹们一起吃饭,吃HelloKitty甜品,她再度泪如泉涌,“她们是不是都恨死我了,连梦仪都不原谅我了。”
高若涵这回也不出手为王梦敏拭泪了,只摸着她的头,温言劝着,“让她们冷静冷静吧,事发太突然,需要点儿时间是难免的。我倒不担心她们,我担心梦晴,这两天出了太多事儿,我怕她撑不住。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总是有不祥的预感!行了,你别紧张,我给肖宇打个电话。”
高若涵安抚住王梦敏就忙转身出去给肖宇去电,得知王梦晴在一场接着一场地拍戏,她长吁一声,拍拍自己砰砰跳得震颤的胸口,心说,有事做总比闲下来胡思乱想要好。
周末,王梦晴的房间十分热闹,一天下来,除了拿着剧本翻看的她自己,还有插着耳机作曲的王梦欢与持着书本煽情的王梦仪。她环视四周,一切都是老样子,可气氛却是如此凝重!她看一眼妹妹们,又看看手里的剧本,没精打采地问了句,“什么时候送你们回家?”
“那不是家,那是骗子窝。”王梦欢气冲冲地说。
王梦晴想说“别那么刻薄”,但话到嘴边,她收回去了。是!她也不敢回家,一周过去了,她也没有勇气面对。
王梦欢扯掉耳机,关掉MP3,看看依旧持着书本一言不发的妹妹,还有拎着剧本仰头感叹的二姐,小心翼翼地低声问,“肖宇这几天……”
“停。”王梦晴厉声阻止,“别跟我提他,我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
王梦欢也会叹息,这应该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重重地叹息!王梦仪被书挡着脸,看不见姐姐们的面部表情,她也不敢看。但屋子里静得很,姐姐们说的话,还有叹气声,她都能听得见,她终于也忍不住合上了书,“二姐,你晚上别赶工了,总这么下去你身体受不了。要不咱们发泄一下吧,找地方喝两杯去。”
王梦晴与王梦欢茫然对视了一眼,她们何尝不想发泄一下,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居然是王梦仪先说出来。
王梦晴答应一声,“时间还早,先吃饭,然后找地方喝两杯。”
妹妹们都点头答应。于是,王梦欢三两下卷起耳机,快捷地将设备揣进口袋,王梦仪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装好书本,三个人笑着出了房间,出了剧组。
但很不巧,她们才强打笑脸走出剧组,一辆车就失控了一般朝着她们飞驰而来,若不是王梦仪反应快及时推着两人一起躲进了树林,三个人恐怕就都要进医院抢救了。
缓过神来,王梦欢就捡起一块大石头冲那辆还没来得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车副驾驶狂砸了过去。随着窗玻璃稀碎的声音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驾驶位里走了过来。王梦欢又抄起一块石头,才要砸过去就被王梦仪拦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了强打精神,面容憔悴,但怒气冲天,凶神恶煞的郑茵。
王梦晴想到郑茵如今的状况,心存怜悯,她能理解一个女人出了这种事后心里深深的隐痛,此刻,她不愿在恶言相向,“你……出院了?”
“对,我出院了。你以为你现在装出这幅慈眉善目来就能撇清你们的责任吗?”
王梦晴还待说话,王梦欢就扔下手里的石头,用方才握石头沾了些沙子的手咬紧牙关抽了郑茵一个清脆响亮的嘴巴,“你怎么这么贱?你为什么不死在手术台上啊!现在像你这样的,连女人都算不上,还有什么活头。”
“三姐!”王梦仪出手捏了捏王梦欢刚刚打完耳光垂下来的手,想克制住狂暴的三姐,但三姐怎么是能被她两句话给劝住的!
王梦欢最后的一句话刺痛了郑茵,郑茵腿脚发软,倒退了两步,好在后面有一个垃圾桶能让她支撑。她哆嗦着嘴皮,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王梦欢都不会想想郑茵会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真相,挣脱开姐妹们的手,上前两步,怒气冲天地开口就叫,“你说我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孩子没了,子宫也被切了,心里不好受,可你能怪得了谁呀,还不是你自个儿作死。”
郑茵一把扯住王梦欢的棉衣,王梦欢竟都没挣脱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不可能。”
郑茵的嘴里念念叨叨,最多的就是不可能,说着说着,竟双手一松瘫软在地。
“够了。”
淑女也会发飙!王梦仪自觉上前一步,走到离郑茵更近的位置,官方地道:“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好!那你听清楚了,因为你是宫角部妊娠,当时子宫还因为车祸受到重创,导致你失血性休克,如果不切除你的子宫,你连命都保不住。对了,按时间算,你应该刚出院不久,由衷地提醒你一句,像刚才那样大幅度的动作对你的术后恢复没有好处,所以为了你自己好,理智一点儿吧。”
郑茵瘫在地上伤心绝望地哭,但姐妹们都不会为她多停留,王梦仪走在前面,三个人的手拉在一起,紧紧地拉着,上车,去餐厅,去酒吧。
酒吧里任何时候都是人多,声音嘈杂,光线暗淡的!在这种地方,人总是愿意将憋在心里的苦闷新生发出来,不会有人偷偷过来听,因为不会听得见,也不会有人偷偷过来看,因为不会看得见。
服务生递来酒单,王梦晴想都不想就毅然勾了瓶苦艾酒。倒来一大杯一口闷了下去,可她不比高若涵,就这样灌自己酒,她的脸顺势便不自觉地热了。随着一阵微薄的醉意袭来,她也终于有了勇气问两个妹妹,“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跟肖宇分手啊?”
两个妹妹听着,头却像拨浪鼓似的摇来摇去,“若涵姐之前提醒过我,可我不听话。”往事历历在目,王梦晴痛心于自己的在意。她又斟来一杯,一口灌了。
王梦欢先借酒壮了壮胆才说,“这不是你的错。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都不是你的责任。”
王梦仪也倒来一大杯,她不太会喝酒,这一杯闷下去,她的表情比在座任何人都痛苦,“算了二姐,不管责任在谁,现在这样,你觉得你们还能继续下去吗?”她说罢,竟连干了两杯。
见此,王梦晴忙将酒瓶子抢了过来,“淑女,你没喝过酒,别这样。”
王梦仪却冷冷一声苦笑,“没喝过怎么了?淑女又怎么了?我心情不好,喝两杯酒疯狂一把都不行吗?”
王梦晴与王梦欢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可昏暗的灯光下,再加上高度酒精的催麻,两人虽近在咫尺,但就是任谁都没辩清楚谁的神色。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两人都索性心一横,随她去了。既已来到了这里,她们就该抛开一切,只为一时的无需纠结。
高若涵与王梦敏各坐沙发一角静静地等着,空旷的屋里,只有墙上的钟表嘀嗒嘀嗒地响,终于,她们听到了除钟表之外的声音——开门声。王梦敏猛然站起,踉跄几步就奔向门口,可门开,三个人就醉醺醺地鱼贯进来。
“你们喝酒了?”王梦敏关上门,急切地问。但三个人都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高若涵也起身,见王梦仪都喝得烂醉,她有些不快。但当务之急,她只得帮忙扶住险些摔倒的三个人,“梦仪,怎么你也喝这么多酒啊?”
王梦仪一反常态地大着舌头闹:“怎么,我就不能心情不好借酒消愁了?喝点儿酒有什么呀。”
王梦欢瘫在沙发上,斜眼瞟了瞟正急切倒水的王梦敏,“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
虽知道妹妹说的是醉话,可王梦敏的泪依旧不受控地涌了出来。高若涵哀叹一声摇摇头,她也被当成骗子了,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两个姐姐把三个妹妹扶进了大房间就自觉地退了出来,她们都觉得,这个时候睡在这里很尴尬,因为她们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