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裙飘然伫立在微光之中的桥畔,桥身青苔遍布,隐约可以看出“奈何”二字,女子的三千青丝随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飘舞。“孟姑娘。”来人一身布衣,怯怯的拱手行礼,孟染扶起眼前男子劝慰道:“不必惊慌,你也应知晓这是何处,既已身死便去安心轮回,我会帮你照顾好你阳间的妻儿,”说罢,孟染端起桌上的木碗递给男子,“此汤被唤作忘忧汤,心善者观之,宛若净水,饮之甘甜;作恶多端者观之,浑浊腐臭,饮之极苦。饮下一碗忘忧汤,忘尽一生忧愁,斩断一世情缘。”男子接过木碗,一饮而尽,眼睛逐渐无神,独自走上了奈何桥。一丝光亮忽然照在孟染的脸上,方才还如长龙一般的队伍一瞬间四散。“天亮了啊。”孟染喃喃自语,眉间的朱砂也已悄然消失。
“小姐。”静月敲了敲门。孟染起身下榻,按了按太阳穴,确认魂归,应声道:“无事,你进来吧。”忙活了一夜,孟染有些脸色惨白,她穿上平日里的素色衣裙,坐到镜子前。镜中的自己眉眼温和,琼鼻樱唇,一副任人欺侮的模样。
孟染淡淡笑了一声,任静月帮自己梳发。“小姐,今日是三姑娘的生辰。”静月一边帮孟染束发一边提醒她道。孟染本想拿起盒中的银制发钗,闻言便拿起了一旁的蓝玉步摇递给静月,应声道:“那便用这支吧,不然母亲又得说我丧气了。”静月接过步摇,听孟染如此说,愤愤不平道:“明明小姐也是嫡女,却被人如此对待,大夫人的心也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当时小姐的生辰她可说都没说一句。”孟染笑了笑,无所谓道:“好了,也怪不得母亲偏爱三姐姐,谁让我天生金眸不讨人喜欢呢。对了,三姐姐的生辰礼你可备了?”静月扶孟染起身,答道:“老夫人早便帮小姐备好了。听闻今日,少爷也回京了。”孟染听此,挑了挑眉,“哥也回来了?今日这宴会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奢靡。孟染适时的住了嘴,推开了房门,“走吧,我们先去给祖母问安。”
“哟,这不是五妹妹吗?”“大姑娘安。”静月行礼道。一声尖利的女声刺进了孟染的耳朵,霎时,她竟觉得孟灵的声音像极了乌鸦。厌恶从孟染的眸中闪过,转瞬即逝。孟染甜笑,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大姐姐安。”孟灵昂着头,一脸不屑,毫不在意的随便嗯了一声,孟染见她如此做作的模样,心中对她又多了几分蔑视。孟染与她道了别,带着静月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祖母安。”孟染恭敬的行礼道,主坐上的老妇人一头银丝,脸上不难看出年迈,可依然雍容华贵,自内而发出一种大家风范,“染儿来啦,快坐,坐到我身边来。”老夫人见是孟染,忙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祖母近来可好?”孟染任人拉着自己的手,关切的问到。“安好,安好。”老夫人怜爱的看着孟染,与之闲聊。
片刻,房门突然被打开,“祖母!”还未见到人便听到一很好听的男声,“哥!”孟染惊喜道。孟澈一身白衣,已然是已经换过了衣服,多日未见的容颜英俊如旧。老夫人见这兄妹二人,知趣的道:“好了,你们兄妹便去后花园转转吧,我这老骨头还得等人来问安呢。”孟染撒娇道:“祖母,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头,哈哈一笑:“好啦,你这小丫头,快去吧。”孟染起身行礼,笑嘻嘻道:“嘿嘿,谢谢祖母。”随后,便同孟澈出了屋子。站在长廊上,孟染吩咐静月去取些点心,然后便独自与孟澈去了后花园。
“染儿过得还好吗?姨娘和姐姐们有没有欺负你?”孟澈与孟染走在通向后花园的石子小路上,孟澈担心的问道。孟染摇了摇头,笑着道:“没事的哥,我能应付。”孟澈看着自家妹妹,忽然停下,从袖中拿出一根簪子递给了孟染,他心疼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心痛道:“还说没有被欺负,你头上戴的蓝玉步摇都是我之前冬日里带回来的,现在都夏天了。”
孟染似乎没有想到哥哥会注意这些,解释道:“真的没有啦,我自小便不喜欢那些金银首饰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很少添置的。”孟澈摇了摇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个不喜欢些小首饰,他自知自家妹妹的性子,纵然遇到了天大的事,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也不会说,他本想带她离家一同去军营,毕竟军营日子再难过,也比日日在府里受人算计的强。“父亲,我好像听到了五妹妹的声音。”不远处传来了孟婉的声音,孟染将发簪藏入袖中,轻声问孟澈道:“哥,你自到家还未见过父亲吧?”孟澈蹙眉,有些疑惑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嗯,还未见过,我一到家便去见了祖母。”孟染浅笑,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与孟婉一行人迎头碰上。
“父亲,母亲,三姐姐安。”孟染恭恭敬敬的给三人行了礼,她瞥了一眼孟婉身后跟着的那些名门夫人,也像她们行了礼。“五妹妹此时应在祖母那里,怎会出现在这儿?而且静月也不在五妹妹身边,要是遇见心怀不轨之人怕是清誉都不保。”孟染一派为孟染着想的模样,却生生暗指孟染故意支开静月与其他男子私会。“对了,前几日看见妹妹绣的荷包心中甚是喜欢,不知妹妹能否送给我?”说罢,还特意看了看孟祖安的神色。“我们姐妹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孟染神色丝毫不变。
“谁在那!”孟婉忽然出声喝道。众人皆疑,眼神都聚集到孟染身上,似乎已经确定孟染与男子私会。孟澈甩了甩袖子,从一旁走出,“父亲,母亲。”孟澈淡淡的喊道。似乎没想到孟澈会出现在这里,孟婉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孟染见此,故意嗔怪道:“哥,你躲在那里作甚,也不怕被蚊虫叮咬。”孟澈会意道:“你之前不是才给了我可以驱赶蚊虫的荷包吗?我便配在了身上,别说还真有点用处。”孟婉笑了笑,握住孟染的左手,道:“妹妹可真是的,只记得哥哥便忘了姐姐了吧。”
孟染吃痛的皱了皱眉,被宽大的袖杉遮住,没有人看得到她们二人的手,孟婉的手劲很大,孟染却依然面不改色。“父亲与母亲陪各位姨娘去逛逛吧,哥哥也去陪父亲吧,你离家那么久也该与父亲说说话。五妹妹便留下来陪我吧。”孟婉建议道。孟澈还想说话,却见孟染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孟婉拉着孟染让了路,孟染垂眸,嘴角笑意有些寒冷。待众人都走过,孟染忽然推开了孟婉,跌坐在地上。
“染儿!”孟澈蓦然回头,见孟染跌坐在地,担心的喊道,他越过旁人,欲拉妹妹起来。孟染见孟澈走了过来,弱弱的叫了一声哥,示意他没事,她握住了孟澈的手,与此同时,她手腕上方才被孟婉握出的指痕赫然映现在众人眼中。指痕通红,全然没有瘀血,一看便知是刚勒出来的。孟澈见此,目光一凝,厉声斥道:“孟婉!”孟染拉了拉孟澈的衣袖,用虚弱却足以让别人听见的声音道:“哥,你别这么斥责三姐姐,我没事,你随我去吟秋居上药吧,我屋里常备跌打损伤的药膏。”一个大家小姐,屋里为何会常常备些药膏,原因不言而喻。
孟澈冷哼了一声,拂袖作礼,不温不火道:“方才只有三妹与染儿在一处,且短时间内只有三妹碰过染儿的手,元凶是谁想必不用我明说,染儿也许不介意,但作为长兄,认为有必要处理这件事,不可因为今日是三妹的生辰便就此算了,否则被别家知晓,岂不被笑话我孟家教导无方。”说罢,还未等孟祖安回答,便拉着孟染丢下众人离开。
孟祖安皱了皱眉,斜了一眼一旁的孟婉,冷然道:“孟婉,你平日里刁蛮任性些爹便随你去了,如今你竟残害自己的亲生妹妹,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便不多说什么,今日过后,你便去祠堂诵念佛经,对着列祖列宗好好想想。”大夫人闻此,忙道:“老爷,婉儿只是一时糊涂,你便原谅她吧。”“一时糊涂?现在是糊涂,我怕她将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谁要是为她求情,明日起便和她一同跪祠堂!”孟祖安太了解自己夫人了,纵使他再偏爱孟婉,当着众家眷的面,也不得不好好责罚孟婉已示自家门风,否则被这些女人传出去,也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孟祖安虽不喜孟染,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他也自知家中女眷对孟染十分不善,若不是老夫人喜欢孟染,她如今的地位怕是连婢女都不如,更何况孟染从小便十分懂事,安静低调,从不惹事生非,今天别说是当着众人的面,就算是私下里,他今日也要好好责罚孟婉。
“哥,疼....”孟染见孟澈满脸怒气,便可怜兮兮的道,孟澈闻声,见自己握住的正是方才孟染受伤的手腕,忙松开手,蹙眉问道:“有没有事?”孟染摇了摇头,带着哥哥进了吟秋居。吟秋居正对东方,院中栽了一棵合欢树,是个夏日乘凉的好去处。静月远远瞧见孟染,便赶紧迎了上去。“静月,帮我去房里把我之前备的药膏拿出来。”
静月一听便知主子又受了伤,见孟澈在此也不便说些什么,一言不发的进屋拿药。孟染则与孟澈一齐坐在了合欢树下的石桌两侧。孟澈望了望四周,除了静月,几乎没有其他下人,问道;“染儿,府里没有给你配其他的婢女吗?”孟染笑了一下,答道:“不必太多人,我本就喜欢清净,有静月一个可以信任的便好,再说,下人太多也不知道会有谁的眼线穿插其中。”
不消片刻,静月便拿了一瓷制药瓶,端着一盘点心和一壶清茶回来,她将食案放下,将药瓶递给了孟染,随后便站在了一旁听候吩咐。孟染开了药瓶,涂抹在手腕处,随后将药瓶放到一旁,拿出手帕仔细擦了擦碰了药膏的手指。“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孟染瞥见孟澈的目光,笑问道,“喏,你自小便爱吃的桃酥,你确定不来一块?”说罢,拿起一块递给了孟澈。孟澈愣了一秒,接过递过来的桃酥,调侃道:“难得五妹妹还记得兄长爱吃些什么。”孟染听他如此一本正经,扑哧一乐,抬手倒了两杯茶,端过一杯呡了一口,与之闲聊了好久。
太阳渐渐消失在西方,留下的余晖印红了整片天空,府里的灯火也被下人点上,孟染带着静月走在去往正厅的路上,抬头瞧了一眼天空的火烧云,竟隐约有些不安。
进了正厅院内,她走近今日的寿星,果不其然,大夫人正陪在孟婉身边招呼客人,孟染向母亲行了礼,示意静月将自己带来的生辰礼递给大夫人的婢女青玉,大夫人没有任何表示,似没看见孟染一般,只是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孟染也不在意,反正她不受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上今日孟婉因她受罚,自己自然更不受大夫人的喜欢。孟染这辈子最大的悲哀就是当了她的女儿。孟染不语,随着静月找了个清净处待着。
她远远的看见孟婉,内心叹了一口气,忽然,孟婉似是察觉到孟染的眼神,与之对视了一瞬,也就是那一瞬,孟染竟发觉孟婉的眼瞳似乎...是绿色的!孟染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只得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静月见孟染眉头紧蹙,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孟染这才回过神,答道:“无事。”白眼为走尸,绿瞳为恶鬼,红眸为厉鬼。这是自己刚上任孟婆时牛头马面给自己普及的基本知识,自身鬼力虽和牛头马面不分上下,可只有戌时之后才能作为鬼身出现在阳间,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控制鬼力。顾不了那么多,孟染随着众人进入正厅,祈祷今日晚宴可别出什么事。
晚宴正式开始,孟染坐在一旁,听着孟祖安的庆贺词,觉着十分乏味,待孟祖安说完,天已经完完全全的黑了下去。歌舞升平,一切都极其正常。正当孟染拿起酒盏,疑惑是否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一慌慌张张的下人冲进了正厅。
孟祖安看样子十分不悦,道:“哪里来的下人,还不赶紧拖下去,别扫了各位贵人的兴。”孟染仔细扫了一眼那人,是孟妍的奴仆。“老爷,后院...有人死了!”孟染闻言放下酒盏,听父亲道:“澈儿,你去查查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在婉儿的生辰宴上做出这种事。”孟祖安脱不开身,自家府里出了命案,只得吩咐长子查案,自己留下安抚参加宴会之人。“哥!我和你一起去!”孟染出声道。“五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吧。”一向跟在孟澈身边的侍卫凌风道。孟澈对上妹妹清明的眼睛,道:“无事,让她跟着。”孟澈带了几人,拱手作礼后便离开了正厅。
“凌风,尸体现在在哪儿?”一行人远离了院落,孟澈问道。凌风意味不明的瞧了一眼孟染,欲言又止,见凌风这副模样,孟澈淡声道“别有顾虑,你尽管说便是。”凌风闻言,低声道:“在吟秋居。”孟染听此,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尽管吟秋居是她的居所,并没有太多解释,孟染淡然道:“走吧,去看看尸体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