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宁已经装订好了所有开庭要用到的资料,静等后天的庭审,为父亲证明清白的时刻。
门响了,是叶其琛回来了。
“怎么今天早?”他一向下班没正点,大多数时候都是回来的晚。
“下午没在医院,去了江家。”他在玄关处换鞋,不忘回答言宁的问题。
“江家?”言宁从没听叶其琛提起过。
“跟叶家是世交,江翊允打电话跟我说江叔叔最近胸口疼,我就过去看了看。”
“江…翊允……”言宁并不知情江翊允竟然跟叶其琛认识,还是好朋友。
“嗯,怎么了?认识?”叶其琛见言宁表情略显吃惊,不太对劲。
言宁想到之前跟江翊允进行交涉的时候,她代表苏妤去江氏,一进门,他脸上似乎很是失望。
“江先生,苏妤小姐已经全权受理我来处理这件事情了。”言宁问好的时候,江翊允也还像是没从失望中走出来,愣愣的,然后便很快就恢复如常。
还有离开时他交给自己的纸袋,“麻烦言律师把这个交给苏妤,让她……”,他抿了抿嘴唇,“注意身体”。
言宁不知道苏妤为什么不亲自去,也不知道江翊允的欲言又止到底是想说什么,但总觉得,大概又是一段坎坷的爱情吧。
“没什么,前段时间的一个房屋产权案,因为我当事人的缘故,我跟江先生见过一面。”
“是苏妤?因为城南那块地?"叶其琛像是猜到
了。
“对啊,你怎么知道?"言宁微微睁大眼睛,很
是疑惑。
“他们两个人之间,说来话长,“叶其琛喝了口
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继续道,“总之,江翊允真的是爱惨了她。”
回想起过去十年里,江翊允有几次来医院找他看病,说胸口疼。可叶其琛给他开了一堆检查,除了抽烟引起的小毛病,心脏很正常。
“健康么?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是缺了一块似的,生疼得很”,他嘴角的笑像是自嘲。
他说他对苏妤上瘾。
大概只有他能跟江翊允真的感同身受吧,同在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叶其琛不知道言宁什么时候会回来,江翊允不知道苏妤还愿不愿意回来。
叶其琛会羡慕江翊允,可以喝酒消愁,抽烟打发时间,可江翊允羡慕叶其琛,因为叶其琛知道他等的人一定会回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他等的人呢……这个城市让她伤痕累累,她还愿不愿意回来。
“江翊允等了苏妤十年了,等的……挺不容易的”,叶其琛只向言宁说了这么一句,可微微皱眉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心疼一番,又或者是同样自怜一番。
言宁总算明白了跟苏妤见面时,提起江翊允,她眼神里复杂的心绪是为什么了。远隔家乡十年,不知道那个温柔的姑娘,又是背负着什么而离开的呢,而手腕上纹了字母的疤痕,又是
经历了怎样无望的时刻。
那他呢,这十一年是不是……也很辛苦,她毕竟管不了别人的事,她在乎的也只有叶其琛,他会觉得别人等了十年很是辛苦,会不会自己等待的那十一年,也同样有不为人知的艰辛。
“他们,会在一起的吧”,言宁杏眼懵懵,抬头
直直看着叶其琛的眼神,满是期待,“像我们一
样,久别重逢,言归于好。"
这时候的言宁仿佛就像是学生时代看偶像剧时
候问“男女主会重新在一起吧”的样子。还好
啊,叶其琛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会的。”叶其琛微微笑着,揉了揉言宁的头
发。言宁勾起嘴角回应了一个微笑。
即使她在法庭上是身经百战,能言善辩的律师,可在他面前却一直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期待一切事物都可以有个圆满的句点。
“开庭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言宁轻声回应,垂了垂眸子,心神有些凝重。
“别担心,就快要完成心愿了,玩开心些,这样言叔叔在天有灵,也会安心的。”他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富有磁性,却不冷洌,总是带着温和的语气,让人如沐春风。
他一句别担心,是真的可以让他安心。
“我没有不开心,就是有点,可能是紧张吧”,十一年了,心里的死结终于可以解开了,她怎能不紧张。
“听说会有电视台转播,还有记者采访”,牵扯到从政人员,还是误判十一年的大事,自然是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叶其琛担心言宁面对父亲的事会情绪失控,会应付不来。
“你的手术很重要的,我自己就可以。再说啦,你不需要什么都为我做了,我其实,也是很强大的”。言宁轻呼出一口气,向叶其琛投去一个心安的微笑。
很多事情是别人无法代替的,需要自己勇敢去面对的,叶其琛爱她,护她,所以为她做了那么多,可是她并不是需要一直活在温室里的花,她也早就学会了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堪和黑暗面了。
法庭上言宁陈述了一系列事实,问出那句,“请问被告人苏毅,我方所述你的罪行,你承认么”,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其实她的内心还带着丝丝难以置信的怜悯,她怎么敢想象这个总会给自己压岁钱的叔叔,会害自己的父亲。
“我承认”,苏毅被带走那天,似乎就很平静,现在的法庭上,他一直低着头,仿佛几天之间就多了许多白发,嘴边的胡茬让他更苍老了许多。
言宁没有想到苏毅会这么容易就承认了,毫无辩解的意思,或许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毕竟总是活在愧疚和阴影中,度日如年,是很不好受的。
言宁终于算是为父亲证明了清白,一旁苏琦的哭声早就被她隔绝在世外了,法官宣布审判结果的话,她也一句没有听进去,对她而言,她在乎的只是父亲而已,可是父亲已经死了,这些虚无的补偿又有什么用。她能做的也只是为他挽回他所爱惜的声誉。
苏毅被带下去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一句,“孩子,对不起,也让你母亲保重身体。”
电视新闻上大肆报道着,上一任华清市市长言令和当年被人诬陷贪污,还被推下高楼致死,如今女儿学成归来为父亲正名。
言宁终于为父亲证明清白了,叶其琛查房的时候看到电视上正放着的社会新闻,他由衷地为言宁高兴。他看着记者簇拥下,一身黑色职业装的言宁走出法院,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
“当年言市长做的这么好,怎么可能是贪污受贿嘛,看吧,果然是被陷害了。”“嗨,这政治圈的事儿吧,咱也摸不清楚。”“是找回清白来了,可是这人不也早就没了么。”“是啊是啊,那被冤枉这么些年,最受苦的不还是家里人么,这闺女也算是争气啦。”
叶其琛听着病房里的人议论,突然更心疼言宁了,如果是他,怕是也受不住流言蜚语的压力,她和她母亲,又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叶其琛出去病房,拨通了言宁的电话。
“阿宁,我看到新闻了,恭喜你。”
“叶其琛。”
“嗯?”言宁那边听起来好像风很大,她只叫了自己名字,便没了后话。
“我在海边。”,言宁一直不喜欢麻烦叶其琛。
她知道叶其琛很忙,比起自己,病人更需要叶其琛,可是她现在,真的好想他,好想他立刻出现在自己身边。
叶其琛赶过去,夏末的傍晚是有些微冷的,海边风更大,人也少,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礁石上的言宁,穿得单薄。
感觉到肩上被人披了件衣服,言宁转过头,扯出一个微笑,可这个笑容,竟让人有些心疼。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叶其琛也坐在了言宁一旁。
“叶其琛,我是不是做错了啊”,言宁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其琛一时不知道言宁说的所谓何意。
“昨天,苏琦来求我,她说如果我揭发了她父亲,她们全家就完了。”
“她求我放过她父亲。”
“她说,我现在过的这么好,也回到了你身边,我父亲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又何必这样追究下去。”
“她说,我会毁了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叶其琛就静静听着言宁一字一句地说着,言宁眼中好像并没有什么感情,也许是她太累了,语气中很疲惫,被海风润色了些许苦涩,眼底也少了光泽。
“可是,我凭什么啊,我凭什么要放过她父亲。”,言宁嘴角上扬,像是笑着转过头看着叶其琛。
叶其琛就静静看着言宁眼底积蓄的泪水还在隐忍着。他一把将言宁拥在怀里。
“阿宁。”他唤她的名字,一如往常那样温柔轻声。
“你没有错,你做的是对的。”他依旧站在言宁一边,言宁是叶其琛护着的珍宝。
“她说我会毁了她,可是他父亲当年做下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和我妈妈,如果不是他,我爸爸不会死,如果不是他,我不用跟妈妈那么可怜的搬回安苏外公家,甚至牵连着外公也被人说闲话,我外婆,也就不会心脏病突发去世”
那段时间的言宁有多难过呢,父亲“自杀”还背着罪名,外婆听说了消息,突发心脏病去世,外公一下子也苍老了许多,母亲的面容带着憔悴,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她离开了叶其琛,去到一个没那么熟悉的地方,也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她也只能把所有的恐惧,不安,委屈,全部放在心里,化作每个夜晚浸湿枕巾的眼泪。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用一个人在国外吃那么多苦,我也好累啊,我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啊”,
她修习美国的法律,还要学国内的法律,准备各种各样的司法考试,被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她也会委屈地一个人抱着双膝在墙角哭。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用离开你。”,叶其琛感觉得到肩膀处的衬衣湿了好大一块。
她无数次想起叶其琛,甚至在美国街头看到跟他类似的背影,即使知道不是他,也还是忍不住想看几眼。面对跟叶其琛有些地方相像的宋泽辰,她也会控制不住的有一瞬心动。
“我不是救世主,我那个时候也只有17岁,我心里有恨,为什么,我,我只是想证明我父亲的清白,我只是想再次骄傲的和你在一起,可是却有人要责怪我的步步紧逼呢。”
他的言宁啊,这么多年,她又该吃了多少苦,承受了多少她本不该承受的东西呢。
“阿宁,不必理睬那些人,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就好,你没有错。”
他最怕言宁伤心难过,他的阿宁,也应该是骄傲且明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