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沿海,自古号为江吴,千百年来江吴各国战乱不断,又因妖兽横行,民不聊生。
直到霸主孙雍在周、墨二家的协助之下一统江吴,自此沿海之僻地才被周天子重视,遂封孙雍江吴侯,从此,江吴之地广修城池,大扩疆土,造船作坞,繁荣的经济贸易和墨家奇诡的机关术让江吴用极短的时间崛起,成为三大诸侯国之一,此过程,只有区区三百年。
太阿剑城,江吴皇都,传闻当年霸主孙雍用太阿剑带兵斩杀了江吴之地的所有领主,一举统领了江吴之地,而后又亲自用太阿剑将各军中忤逆的将军尽数斩首,以此威慑暗藏私心之人,由此太阿剑便得名“斩将”。
彻底平定了江吴后孙雍便命工匠修筑了太阿剑城,后便将此剑封存于城顶的剑碑之中。
传闻此剑非霸主不可用,强行使用此剑的人将无法承受其上的罪孽与杀气,遂而心神昏惶陷入魔障,沦为被罪孽与邪恶所控住的狂魔。
而此刻,孙玄机却抚着栏杆眺望远处,他的面前正是那封存太阿剑的石碑。
恒古不变的磐石被修筑成一尊硕大的石龟,石龟空荡的双目仿佛能透过一切,观测到无尽的未来,可它木纳的样子又如没有灵魂一般。
它驮着剑碑,沉蓝色的剑碑与它粗糙的石料有着鲜明的分界。
剑碑之上没有刻一字,仿佛霸主孙雍的功绩不值一提,又仿佛霸主的功绩无法用言词描述,它静静地伫立在石龟上……
一片火红云袍在天边舞动,宛若遥远的天边有着熊熊烈火在燃烧,那是赤甲军的军旗。
“玄机,孙武阳带兵回来了?”
周雨泽轻轻扇着手中的羽扇,看着远处浩浩汤汤的旗帜,缓步走到孙玄机身后。
“我们此番出兵惩戒岐王试探新上任的周王,其他各诸侯也尽皆效仿,在各地纷纷挑起战乱。”周雨泽明亮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忧虑。
“观天下诸侯,没有几人甘愿俯首称臣,也不知这新上任的天子是否能承得住天子之名,得各诸侯之臣心。”孙玄机轻轻将手按在剑碑上,哆如饿虎的双眼有着几分杀意。
“西北之地又有蛮夷大举侵入,而这一次,西北地带的诸国再无虞国做靠山了。”周雨泽看着天边飘扬的红旗轻叹道,“恐怕不出一月,琅琊山以北皆归铁木氏所侵占,而周天子的威望将会大降,诸侯之战也必将爆发,我们的立场也必须明确,否则将会处于两难之地。”
“烧杀抢掠,强取豪夺,蛮夷终究是蛮夷,千百年来也无法学到半丝仁礼之道。”孙玄机摇头,“蛮夷畏威而不畏德,何以以德待之?无论其立场如何,终归是要灭了他。”
“周王若是无能,那我便代天子出征讨伐,倘若他有几分能力,那倒不好管了。现在这天子之位,就让他坐着也好,有禾不枫盯着,没谁能暗杀这周天子,就算那萧玉发了癫疯,那禾不枫也不是善茬。”晚霞的凉风抚开遮挡着孙玄机面庞的几缕发丝,将他那冷峻而细嫩如女子的脸颊露出,他的眼如深海般平静,上一刻的杀意已荡然无存,仿佛说出此等狂傲之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此事岂是那萧玉这等老贼所能做到的?”周雨泽收起手中的羽扇,看向远方的赤甲军,脸上浮起一丝疑惑之色。
“倒是孙武阳如此之快便收兵回城,莫不是有什么极其重要之事要返回上报?”周雨泽捏着下巴,疑惑道:“以孙武阳和随行者的修行,再辅以三万赤甲军结阵,就算是去那妖鬼之地也能驻扎半年之久,可如今离出征才不过月余。”
“兵贵神速,他若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击溃岐军取得降书倒是不错。”孙玄机从皇城上俯瞰着,柔和的目光平静地如一汪静湖,但是却仍有一丝威怒暗沉其中,“我知道他的修为如何,以他这点实力,怕是兵败了。”
“也许是有什么要事相报。”
“我配于武阳的赤甲军乃是军中精锐,如果这样也能败北,那他这长威将军的唬头也着实可笑。”孙玄机摆一摆衣袖向宫殿走去,“叫墨朱来见我。”
周雨泽微微抱拳,“是。”
……
……
“前面就是太阿剑城了。”孙武阳骑着马指着远方那巍峨高耸的城墙,他身后跟随着无数行阵整齐的赤甲军,只是很多赤甲军的神色并不好看,一个个丢了魂似的,以军中老兵所言,他们是被吓破胆了。
遥遥望去,在群山的蒙阴下繁荣的城池依稀可见,偶有白鹭腾转于山中,仿若一处偏僻的世外桃源。由于江吴地处沿海,又与山峦相接,妖兽之多完全不亚于有着“妖山”之称的琅琊山脉,所以江吴之地只有大型城池以及小部分村镇散布在城池周边,有钱才能入住到更加安全的城内。
广袤无垠的海洋却没有人胆敢修筑过多浮城,外海是妖兽最为密集繁多的地方,几乎是人类的禁地,只有借助墨家机关术造出的大型航船才能在大海之中进行航行。
江吴之地近乎四面都遭受妖物的侵扰,于是设立了大批军队镇守于各个大型城池,专司杀妖守城。
传闻若有大妖来袭,整个城池都将化为一座战争堡垒,甚至地底之下还有着巨型机铠,一旦进入堡垒状态,这些机铠将会如人一般组结成阵应对大妖,甚至连沿岸都被部署着大量的墨家巨炮,以防范从海底入侵的妖族。
灵体抬起头看着远方那雄伟豪壮的巍峨城影,清透明亮的眸子浮现出一抹期待,“没想到我第一次来这江吴竟是如此狼狈。”
巨大的锁灵笼蔓延出一根根青绿色的枝条将灵体贯穿,由于长时间没有能量的补给,灵体已经变得有些虚幻了,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像是有着生命的藤曼在灵体空旷的内部盘根错结,伴随着一定的频率缓缓汲取着灵体的能量,就像是在有节奏地呼吸。
锁灵笼的外部,阿赖不时便盯着灵体,就像是怕灵体会逃走一般。
阿赖不自觉地按紧腰间的剑,目光死死地咬随着灵体,好似眼前这个虚弱的东西能瞬间破开这牢笼将他击杀。
灵体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他挣脱不开此等束缚,倒不如好生留存体力,等见了江吴侯,一切自然就顺利了。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看着虚弱灵体缓缓沉睡过去,阿赖才松开腰间的刀剑,他心中已被烙印下了一个深深的阴影。
......
灵体与赤甲军相战的那一夜……
......
“二天一流斩!”阿赖拿着手中一长一短的刀向灵体斩去,短小的刀居然挥出了一道白皙的剑芒,而那把冰寒太刀竟有若隐若现的蓝荧之色。
“肋差……”灵体俯身躲开冰蓝太刀的横斩用剑向阿赖刺去,却被那把小小的肋差挡住了。
二人目光交接,灵体骤然俯身,用自己的小腿将阿赖撩倒。
阿赖扶着地,眼睛死死地看着脖子上的长剑,锋利的玄铁之剑微微陷入他的皮肤,一丝妖娆的血缓缓从伤口处流出。
“你若是败了,而我不杀你,你真的会切腹吗?”灵体嘴角悬起一丝讥讽之意,他锐利的目光追落在了阿赖的太刀上。
那柄刀的强韧超出了他的想象。
持久的战斗非但没有把那太刀切碎,反而他自己那受过妖力浸养的玄铁之剑崩开了几道缺口!
啸!
一声鹰啼响起,灵体刚斜过眼看向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孙武阳便被一箭洞穿了头。
淡蓝色的箭矢在黑暗之中散发着星星荧光,就那么笔直地扎在灵体头上,他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呼~呼…死…死了?”阿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冲淡他的疲劳。
阿赖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在黑暗之中是如何与这个人交手的,他在近乎麻木的情况下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招数,却连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阿赖拿起刀缓缓将自己撑起,照他自己的习惯,他要将每个与他交手之人的刀铭带走。
“阿赖别过去!”孙武阳大喊着。
嗖嗖嗖!
三张黄纸符箓瞬间将灵体环绕,细碎的天竺文字在金光中将灵体团团围住,随着黄纸出现的瞬间,悠长的钟声缓缓轻吟,一股庄严肃穆之气突然降临。
一尊暗金色的磬钟徒然出现,将灵体镇压而下。
一道身影悬浮于旁边,修长的黑发简单束起,一身儒袍轻轻晃动,他开口道:“孙武阳,帅兵结阵。”
孙武阳对着来者微微点头,“是,军师。”
“你继续攻击他,此物并非妖物也非仙人,寻常手段制服不了,你们配合我将此物镇压。”军师脸色阴沉,他悄声骂道,“怎么碰上鬼魅了……”
……
“玉符保神,金液炼形。”灵体低声吟唱着,傻妞配合着立马将自身雄浑暴躁的妖力传输给了灵体,以保证灵体的施法顺利。
阿赖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灵体被洞穿的头部瞬间恢复如初,那箭矢只是短暂地让他失了神。
远处观望着的孙武阳在傻妞爆发妖力的一瞬间向后猛撤,拉开了手中的长弓。
反观刚站起来取下灵体刀剑的阿赖还傻愣在原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妖气!”孙武阳感到一股不安环绕于整个黑暗的天空,这种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了数月前那个阴暗可怖的午后。
“阿赖,撤!”
“众将听命,后撤集阵!布防!”
孙武阳将手中长弓一横,三根戴着白玉板的指头直接搭上了三根铁青色的箭矢,他背部的筋腱隆起拉扯着肌肉,发出咯咯的脆响,而那长弦的轰鸣却宛若狮虎咆哮!
孙武阳深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身为神箭手,在黑暗之中索敌乃是必修!但由于灵体那飘忽不定的气息,连孙武阳也难以瞬间找到他,尽管灵体只是在原地吟唱。
“去!”
伴随着天空中暗金色的磬钟再一次闪耀,孙武阳终于捕捉到了灵体,毫不犹豫,他将手中的箭矢瞬间射了出去。
铁青色的箭矢瞬间在夜中爆发出惊人的嘶吼,三根箭矢在夜中一闪而逝,没有丝毫的隐蔽,气势像是张狂傲慢的狮虎,箭尖摩擦着空气使得其头部像是星火一般闪亮,顺着黑暗的箭矢袭杀向灵体,而灵体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施着法术。
眼见箭矢就将把他洞穿,灵体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见他的眼中有着淡淡细碎的雷蛇游走,很快,雷蛇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在灵体周身闪耀。
“雷灵!”灵体怒喝一声,一层电莹由他体内窜出,直奔那三根箭矢。
三根箭矢显然不是凡品,在经过那把长弓的强化后并没有崩裂,而是在射向灵体时不断地吸纳着周围的天地之气。
“哼,宝贝倒是不少。”灵体虽然嘴上说着,却是再次一挥手,只见一股大腿粗壮般的雷电向着那结阵的赤甲军扫去。
而就在三根箭矢刺入那雷电之时,那三根箭矢爆发出尖锐的鸣叫声,近乎将人的耳膜震破。
出人意料的是,那带着天地威能,似乎无法阻止的箭矢尽皆悬停在了半空,丝毫不能再向前刺入一分一毫。
“铁青之属形为金,克雷土,你却不曾知晓这有着铁青之色的物并非皆为金行。”灵体伸出手,雷电裹挟着箭矢向灵体飞去,灵体伸手将其收起,眼中莹莹雷电游走,仿若神灵。
“西北蛮夷有神树,其色如铁,坚不可摧,常有落雷相劈,袅烟之下毫发无损。”灵体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箭矢,“蛮夷之中,铁木氏以此树为图腾,伴此树而居,铁木氏中善射术者极多,你这看似金属的箭矢,其实是由那神树所制,乃是属木。”
“寻常雷可制不了,但这妖雷……”灵体睁开双眼,雷蛇缠绕于身,在黑暗之中扑闪的电光照亮了周围沉闷的赤甲军。
这才看清刚才的那一道袭向赤甲军的雷电将一大片的赤甲军击倒在地,凡是挨着的人,一个个都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双眼翻白。
就在灵体陈述手中箭矢之时,那三张符箓突然化出数条巨大的手臂,这些粗壮的手臂上有着无数经文流转,散发着璀璨的金光,张开五指就向灵体抓去!
“什么东西?”灵体虽然迷惑,手上动作却一点没慢,一拳打在虚弱之中的阿赖脸上,将自己的剑夺了回来,随即抓着阿赖的衣领将他扔向远处的赤甲军。
灵体看着抓向自己的几条手臂,顿时身上的雷电尽数散开,一张巨大的电网张牙舞爪地向四周散去,如同参天古木那虬劲的根枝向四周扩开。
……
孙武阳看着自己的箭矢被轻易挡下,又感到那阵阵熟悉的妖气,脸色一变,惊恐瞬间充斥浑身,他微微张开口,倘若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鬼魅……这是鬼魅……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绪州赵家,就是这东西……那不是妖,不是妖……”
……
灵体看着那漫天的巨手,巨手上那金光上散发着的威严居然将他稳稳地阵住,而那磬钟之上扭曲的文字竟然飞了出来,隐隐约约呈出一个阵法。
灵体抬起头,眼眸中倒映着那口巨钟,他感受着从上空向下压迫的巨力,轻笑一声,想要镇压他,就凭这些人?
“去!”
只见那军师又快速扔出几道符箓,那符箓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瞬间从地底之中升起了无数硕大的枯木,这些枯木磨砂着碎土发出铿锵之声,将灵体困于那符箓之中。
只见那儒家模样的军师伸出手来向下一按,顿时那口磬钟带着万钧之力向下覆压而去。
灵体见状,直接祭出十二道玄铁飞剑,这些飞剑之上尽皆被一层淡淡的紫色雷电覆盖,那正是属于傻妞的妖雷。
“休想拦住我!”灵体直奔向最近的一道枯木,十二道飞剑在妖雷的加持下速度极快,很快就将那些缓缓收拢聚合的枯木斩断。
“这也想镇压我?”灵体一个腾跃,恰巧一把飞剑从旁边飞来接住了他,瞬间,灵体感到目光两侧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想跑?!”只见军师一脸怒气,“伤了我这么多人,废了我这么多宝物,放你跑?做梦!”
“去!”军师双手一拍,怒眉横卧,只见那空中的磬钟越发鲜明,飞舞的文字陡然增多,那破碎的大地上更多的枯木以更快的速度重新长了起来。
只听锵的一声,灵体被震地向后倒飞而去,灵体冷漠地看着面前那金灿灿的几十只粗壮的手臂,转身看向远处施展这这一切的军师,冷笑着:“会的挺多。”
“锁灵!”军师大喝一声,那数十根金光泽溢的臂腕纷纷拍向灵体,同时,那一口磬钟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声向下坠去,漫天的枯木围成一个矩形,将灵体困在其中。
但听一声爆喝,灵体握着长剑杀向了军师,沿途阻拦他的枯木上瞬间生出了墨绿色的粗藤,藤蔓之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刺,若是被它碰到,凡人怕是得掉块肉。
砰!
一对巨掌毫无征兆地突然拍向灵体,将他死死捏住。
此刻,轰然的一声巨响从那口磬钟再一次喷发,灵体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傻妞却仿若无事。
见到灵体被这些东西扰乱心魂,傻妞立刻激发体内的妖力,将自身的妖雷扩散开来,试图让这双巨手松开,却毫无作用,巨掌上的金光压住了傻妞的妖雷。
“清风化气。”灵体化作一阵虚风,竟然从那巨掌之中逃脱开来。
“好机会!”远处的军师却大喜道,并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凭空画了几道符,只见那灵体化作的清风瞬间被金光镇压,枯木陡然变化轨迹,与天空的磬钟结合成阵,粗壮的藤蔓猛地刺入那团清风,瞬间,灵体的身体显现而出,却已经被那藤蔓捆缚着不能动弹。
而前来营救的傻妞也被巨掌捏住,纵然狂化疯魔的傻妞撕咬着,她的嘴被那藤蔓上的倒刺扎得鲜血淋漓,却也不能让这手松开半分。
“鬼魅之物也妄想挣脱?”军师缓步来到灵体面前,打量着他。
“若不是我丢了肉身,魂魄伤损,谅你这点道行也想镇住我……”灵体抬起头,但一股疲倦之意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缓缓眯起眼睛。
“带我去见周雨泽……”
言毕,灵体陷入了沉睡之中,而在灵体四周,那些藤蔓逐渐变细变小,附着在他的体内,缓缓抽吸着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