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宴散席,各国离去。
……
离开大周月余,虞国一行人终于回到了虞国国都。
蒲版,这座古老而悠久的城市此刻被沉郁所倾压,老旧灰黑的瓦房与古朴淡青的砖墙冷冷地吸收着所有生物的生气和活气。
虞国车队缓缓进城,所有的人脸上都阴沉地能凝出水来。
沉默压住了所有拥有生命的事物,只有车轱辘不断地嘎吱响着。
北山冥皓出神地看着那一车的裹尸白布。
死了…
凤潇死了,赵老将军死了,好多人都死了……
“嘎嘎!”
几声乌鸦嘲哳的叫声传来,它们那一双双贼眼盯着车上一个个的白布裹尸,盘旋在车队上空,几只大胆的乌鸦甚至试图接近。
咻!咻!咻!
三颗细碎的石子射了出去,将那最苍狂的几只给射穿了脑袋。
死掉的乌鸦纷纷跌落,顿时鸦声大噪,漫天飞舞的乌鸦瞬间便散去了。
北山冥皓跳下马车,拍拍手上的灰尘,沉寂的双眼中没有丝毫亮光,平日里喜欢动物的他,在杀死这些生灵时没有丝毫犹豫。
一名英飒女子正指挥搬运这些遗体,“将这些前辈带到默室安放,在英烈园立碑。另外君主吩咐,三日后于琅琊山中山脉祭祖葬英,所有人皆穿白衣冠,戒荤腥,禁烟火五日。”
“不让家属来看一眼么?”
“不必了,我看过了,除了凤潇大人,其他大人的都……”
“唉……”女子叹气,“莫要再说。”
北山冥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晓在一个早晨的时间内,包括赵老将军等人在内的诸多武者都突然死了。
那些尸体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开来的,素白的尸布上从肩胛处一直到左胯关节处,都有浓血浸透的痕迹。
北山冥皓知道这些是他无法探知的秘密,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些许。
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北山冥皓便不再去细想。
此刻的虞王一脸阴沉之相,看着天边深红的夕阳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不时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却转瞬间收敛起来。
北山冥皓看着手中的玉牌,脑中回忆着周雨泽说的话。
“把这个交给你父亲,他自然明白。”
“交给父亲么?”北山冥皓看着手中的项链走着神,不知何时,周围的一切慢慢地消失,正当他抬头时,却发现四周居然一片漆黑。
……
……
“呵呵。”
一声轻笑透入北山冥皓脑中。
北山冥皓一愣神,环顾四周的虚空。
“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啊……”邪魅少年从虚空中踏出,“你就不会感到心痛?”
“重新经历一次居然还不愿意醒来,你是沉浸在这种痛苦的快感之中么?”
“你每次入眠前都要回忆一遍,这次的幻境可满足你否?”少年嗤笑,“多少年了,还走不出来。”
北山冥皓的身体缓缓恢复成青年状,儿童的稚气也飞速褪去,冷漠的双眼宛若寒星,眉角似有霜寒凝聚,他带着一股怨气。
“你好歹出现了。”
少年冷哼,“沉迷于过去的人无法前行,我劝你还是早些摆脱,你若是能在八年前就走出来,如今那大周的修仙人怕不是要跪着求你放过他。”
北山冥皓不为所动,冷漠的语气中带有谴责之意,“突然消失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终于摆脱你这魔煞了。”
“嗯?”邪魅少年嘴角扬起,“你确实已经摆脱我了。”
北山冥皓眉头微皱,“你还能离开我?”
“在另一边。”
“另一边?”
邪魅少年缓步来到北山冥皓身旁,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还记得你被王奴反噬,让刘奴斩断神魂的时候么?”
“我被割裂了,你那被分出去的灵魂里大部分是我的意识,这里的只是我残留的一点点,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你受到重创了吧?”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疑惑:即使你身受重创,没有我这‘恶’来做一些脏事,那你也不至于被凡人伤成这样。”少年饶有兴趣地撩着北山冥皓的头发,眼角的戏虐愈发浓烈。
“是因为那个叫幽儿的姑娘么?哈哈哈!”少年嘲讽着,“只是长得像罢了,你知道,凤潇和北山幽的孩子根本就……”
“闭嘴!”北山冥皓怒斥,像被触到了伤口的野兽那般咆哮。
“恶”触碰到了北山冥皓内心深处的伤疤,但他丝毫不惧,他就是要揭开北山冥皓这道不愿看到的伤痕!就是要撕开这血淋淋的疤痕!
“哼,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拉入幻境!?”少年眼中同样寒芒乍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互相对峙,冰冷的双眼似能吞噬一切,“你这废物!”
“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是那纵享荣华富贵的贵公子?!”
“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修炼三年成就灵动圆满的天才?”
“滚吧你!”
恶来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北山冥皓的唾弃。
“凤潇死时你在干什么?”
“北山幽死时你又在干什么?”
“他们的孩子死时你又在干什么?”
“你大虞亿万子民受那周国屠杀你又在干什么?”
少年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些沉重的话语。
“你在哭!”
“你在逃!”
“修炼十一年没有丝毫长进的废物!”
“天资愚钝的蠢货!”
“你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
“恶”咆哮着,激动的他扯着北山冥皓的衣领,那愤怒的双眼中有着熊熊烈火在燃烧。
北山冥皓默默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是如此妇人之仁,殊不知只有尊者才能有如此宏心!”
“那你配?”北山冥皓突然抬起头,锐利的眼光如芒刺一般扎在“恶”的眼里。
“恶”愣住了。
对,他也不配,他骂北山冥皓,就是骂自己。
沉默良久,“恶”终究还是让了一步。
“呵,忘了,忘了……”少年摇头,“若是你懂,又怎会困于此境界十多年没有一丝丝进展?”
“我就是不懂。”北山冥皓出口反驳,“修行之路难道真就如师傅说的那样,把一切都看淡才能真正踏入修行?那样和没有情感的器物有何差别?”
“我可没有说他是对的,只教了你些许时间,他便黔驴技穷了,这足以看出他的弱小。”
“无非是仗着自己会那么一两点小术法罢了,那种术,我随便想一个都比他好。”北山冥皓摇头,“可他依旧是我的老师,也是我最熟悉的一个修仙人。”
“好啦好啦~不说了。”少年摇头嗤笑,“你快死了哦。”
“那我能怎样?”北山冥皓冷冷看着少年,“我在现世根本中醒不了。”
“接受我。”少年冷声,“但我和你一样很虚弱,再加上你的身体……”
“所以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救出咱俩……”
“和我呆了这么久,我依旧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北山冥皓闭上眼睛展开双臂,“我抗拒你,只是不想失去人性。”
“和我呆了那么久,你早该知道我其实就是你。”少年转身抱住北山冥皓,二人的身影渐渐在这虚空中变得虚无,“我何时又干过违背你我道心的事?”
虚空中传来阵阵回声,声波涟漪着,如魔音灌耳。
“让我们杀了那些杂碎……”
……
……
对北山冥皓的殴打已经结束,有人喘着气开始担忧。
“喂,这种人我们得交给官府处理吧?这家伙被打得都没有动静了,该不会已经……”
“怕啥,这种人就是该死,杀他个千遍万遍也不带悔的。”有人不屑,然而他自己只是因为他人的片面之词而参与这次的殴打,对北山冥皓这个人一无所知。
“行了,行了,再耽搁些时间,江吴人都破关了,各位带上东西赶紧走吧。”污蔑北山冥皓的男人抱着拳,劝着人群散开。
“那边的,过来把钱付了再走!”男人指着赵旭一行人,骂骂咧咧道,“我闺女的账还没算呢!”
就在此刻,突然天地云涌,大风呼起,泥沙走地,逼得众人连忙用衣袖护住口鼻。
“怎么突然就变天了?赶紧走,赶紧走!”有人叫嚷着。
“这么着急?”冷不丁响起一声。
“我送送你们吧。”
“不了,谢谢啊…”
话音未落,一把血红的剑尖从那人肚子里冒了出来。
北山冥皓抽出木剑,一脚踹开那僵硬的人体,甩落剑身上沾着的血液,他被毒瞎的眼睛本是灰白一片,但此刻却从中心向四周扩散着一丝丝幽暗的线条,渐渐将那双眼睛变为深邃的黑色。
直视那眼睛会令人发颤,那眼睛仿若能吸纳人的灵魂,又好似封印着一个恶魔。
“你以为上什么路。”北山冥皓嘴角咧开笑笑,只一掐决,黎红的木剑瞬间开始吸食血液,殷红的血气缓缓升腾魂绕着北山冥皓。
“呵…”
“是黄泉路啊……”
冷笑一声,北山冥皓化作一道虚影在人群中展开了屠杀。
“不!不要!”
“快跑啊!”
轻盈灵动的脚步在人群中迈着,仿若女姬一般起舞,北山冥皓的动作轻柔飘逸若仙人,但每一次转身却如恶魔般带起一片腥血。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一个人突然下跪磕头,狠命了地往地上碰着,鲜血染红了他额前的发。
北山冥皓眼神冷漠,双指立于嘴前,轻声念叨,一个淡红色的阵法突然出现在那人脚下,殷红的火焰瞬间冒腾而出,宛若附骨之蛆粘在那人的脸上向内钻去。
阳火,焚魂!
血液被一股热浪裹挟着蒸腾而出,那人居然连个渣也不剩。
北山冥皓唯独对此人用了法术,只有法术能伤人神魂,他这一火法直接将此人的灵魂焚灭,不入轮回。
“倒是机贼得很。”北山冥皓冷冷扔下一句,再度奔袭杀向离散的人群。
那人和北山冥皓一样,浑身恶气缠绕血光绕眉,寻常人家自然观不出异常,可北山冥皓只稍微靠近此人,便感那人身上惊人的邪气。
北山冥皓杀人虽多,可杀的大多是些穷凶极恶之辈,故此身上血光恶气自然浓厚,可那人呢?
一个普通人,要想拥有如北山冥皓那样的恶气,要不是杀人无数便是虐杀了极多的人,他犯下的恶比北山冥皓还重,故此北山冥皓直接将他的魂灭了。
北山冥皓的动作很干脆,没有丝毫多余。那些参与殴打他的人,尽皆被一击必杀。
无论轻重,凡是伤害了他的人,皆杀!
斜撩,横刺,翻捅,一招招凡俗剑艺在北山冥皓手中流转。
惨叫声混着人体筋骨的断裂声,头颅带着鲜血飞出。
“混蛋!我和你拼了!”有人绝望之中不再逃跑,但刚回过头来便见天旋地转,随即就看见自己没了头的身子和浑身血寒的北山冥皓。
北山冥皓又冲上前去手中长剑一扬,将那人腾跃在半空的脑袋给劈开。
北山冥皓倒是减轻了此人的痛苦。
诈钱男子冷汗直冒,他强捂住嘴巴,死命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找到一个墙角处靠着,不敢发音。
他疯狂地在内心祈祷着北山冥皓不要发现他,他双眼中不仅仅只有恐惧,还有惊怒。
这个人不是瞎子吗!?怎么还能抓住这些人的要害!?
他不是被打得半死不活吗?!怎么还能这么猛健?!
男人震惊之中丝毫不敢动弹,生怕弄出半点儿声响。
“啊!我的女儿!放开,放开她!求求你!求求你!”一个人看见北山冥皓抓住了自己的女儿,顿时心如刀绞,向北山冥皓冲来。
“放开她!放开她!”一妇女也扑倒在北山冥皓脚下。
北山冥皓自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一切的行为都是依靠着感知来做的:感知生命气息。
他是感觉自己的前方有人,只不过生命气息较为羸弱,他便留了个心眼,没有一剑杀之。
妇女的哭泣和小女孩的尖叫声充斥耳旁,北山冥皓冷哼一声,踹开趴在自己脚上的妇女扔开手中的小孩便离去,还不忘顺手撒出自己仅有的一些钱物。
“离开。”
妇女和女孩还呆楞着,却见北山冥皓一个箭步冲出,腰间的木剑发出嗡嗡的鸣声。
狂风呼啸,一道无色的剑气闪爆而出,将那人切为两截,鲜血如雨般喷洒而出,淋在了北山冥皓身上,也淋在了女孩的身上。
女孩见到自己的父亲在面前直接被人切为两截,顿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吼。
女孩尖锐刺耳的叫声震地北山冥皓耳朵生疼。
北山冥皓一抖剑锋,漠然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心中分明有牵挂,却还是自找死路。”
“若是不嫌弃,捡些死人的钱财快些走。”北山冥皓对着那母女二人冷声道。
“爹爹!”女孩哭着,她稚嫩的眼看向北山冥皓时带着无穷的憎恨。
北山冥皓感受到女孩的注视,突然有股熟悉的感觉,是自己年幼时的那种感觉,是自己年幼时对周天子的那种恨。
无能、愤怒。
“我要打死你这个坏人!”女孩抽泣着挥舞拳头打着北山冥皓,北山冥皓却丝毫不给予理睬。
他可不是什么喜欢斩草除根的人,一切皆有因果,什么因,什么果,都有相应的人来承担。
就如那赵府的人,被杀,是因为他们身为赵府的门客或护卫,他们承了赵府委托给他们的因,使得他们得到了死亡的果。
要是这些人的子嗣有本事来找他麻烦,那请尽情来!
北山冥皓可不是喜欢迁怒于弱小者的人,谁没有弱小的时候?
“走!”妇女拉着死命挣扎的女孩离开,北山冥皓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坏。
赵旭一行人瞪大眼睛看着北山冥皓在人群中滥杀,大气都不敢出。
赵恒咽口气,额头上泌出蒙蒙细汗。
这下好了!谁跑得掉?!
赵恒欲哭无泪,他曾经得罪于北山冥皓,自然心中担忧害怕,万一北山冥皓是个记仇的人呢?
随着屠杀的进行,惨叫声慢慢少了起来。
随着最后一声惨叫,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满地的鲜血缓缓流淌,一条血色的小溪潺潺流淌过死尸,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北山冥皓转过头来对着诈骗男人的女儿,他把这个女孩和其父亲留在了最后。
北山冥皓手持木剑摇指着女孩,浑身散发着血煞,暗红色的血光缠绕于他的脚下,凝黑的浊气浮动在他的眉间。
世间有清气,有浊气,行善积德者清气绕,行善多,遂化为功德,行恶作孽者浊气绕,行恶多,遂化为血光。
“再杀下去,以后渡劫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