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再回味到，他正而又正之的道歉，心中直觉好笑。
不过拽了他一把罢了。
她一下又想到其他，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眼中透着明悟。这番形象，虽说略显狼狈，也无碍大体。
润玉侧头瞥了一眼，便是对上了她略带笑意的目光，仿佛撞进了一汪汩汩泉潭，舒缓，温适。
他极速掩饰低头，波澜不惊抬手执礼，“小仙表字润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得姑娘相助脱离迷境，感激不尽，不知可否告知仙府所在，日后必备厚礼道谢，还表今日冒失。”
过了半晌，润玉还未得到半点回应，以为对方并不想多说，遂想放过此事不再追问，就听见“清浅。”
简短两字，他顿了顿。
这是她的名字，心中默念了一遍。
清浅坐靠在船弦处，白嫩的手掌正放在河中拨动着，听见润玉说话才抬头向他望去。
落于山壁另一头橘黄色的暖调余晖，在他头顶洒落，身上罩上一层光晕，模糊了面部轮廓，连那双深邃的眼眸也变得朦胧。
清浅平静面庞上也自然地渡上暖黄调，微眯着琉璃色双眼看向润玉。
“润~玉~”唇瓣微启，音调如昆山玉碎般清悦，掩去了语调里艰涩。清浅遂慢慢调试语调，“润~~玉，润~玉”，声调愈发流畅，动人心弦。
润玉听着自己名字在她红唇下倾吐而出，只觉恍若有一只羽毛，在心底一点点地轻挠着，无声又无息，闪躲不开。是以，在脸上尚未完全消褪的胭脂红，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清浅看见他如玉面容上艳霞，连带眼尾处也带上了一抹红晕，心中一番思忖，思及到天界规仪森严。就觉得这仙君为人端方，必是心感失礼，有所冒犯而耿耿于怀。
又想到，曾经恍若看到过就连清心寡欲，断绝凡尘的佛陀，也对戒律礼约在意非常，有所冒犯，亦惆怅不已。
清浅便带着几分好意去宽慰道：“润玉仙君，道谢不必，顺手而为，不足挂齿。
若说冒犯，方才是我伸手拽得你。克己复礼，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另还有一句，思无邪。”
听之，润玉垂手而立，对着清浅，眼中明灭不定，细看之下，深邃幽黑的眸中蕴涵轻淡笑意。“清浅仙子，所言有理，润玉受教了。”
“清浅仙子。”又复读一遍，随后，润玉眼色沉了几分，在脑海中快速对应出“清浅”两字，神色有所异样。
“怎么，我的名字有何不妥？”清浅敏锐察觉，当即问道。
润玉看过天宫披香殿收录了各诸部仙号的录仙册，清楚地记得在名册上，众仙名号，只是并未有清浅之名。
“未，然并有不妥当，只是我在天界中未有听闻清浅仙子名号，一时惊诧，略有失态。”
清浅还是倚在船舷，两只手攥着衣袍拧着水，湿漉漉的衣裳，好几层还这样贴着，有些难受。只是，如今她半分灵力都无法凝聚。
再对比了润玉身上的清爽，便开口说道，“那润玉仙君，可否施法一二，将我身上的衣裳烘干。”
润玉闻言，神色不明看了清浅头顶。“当然。”说罢，然后指尖凝聚了一丝灵力。一瞬，衣裳上的水汽就蒸发了，她顺手整理了印出的褶皱。
“多谢仙君。”
“不足挂齿。”
清浅拂袖道，“如此，正可抵消。”
润玉微微点头，眉眼带暖意：“正是。”
润玉能清晰地，在那琉璃剔透干净的眼眸中看到他的身影。如此清晰，纯粹，简单，干净。恍然似穿过了时光的篇章，找到了飘摇无处安放的归处。平静，安稳，没有防备。
天界无权位卑诸仙慑于天后之威，纵有意结交的，也不敢与他亲善。位高权重的仙上自然不会将他这个天帝庶子，放在心上，多也不过是些悯惜惋叹。
他眸色深邃如海，乍看波澜不惊，细瞧却惊心动魄，令清浅不敢直视。清浅只把目光一边，错过了那一霎润玉幽深的眼底依稀扑朔的淡淡星光。“这里是何处，仙君可知晓？”
润玉也低下头，沉吟一刻道，“这里是太虚幻境。”
“太虚幻境——”
正是此事奇特之处，凡能有机缘得游太虚，自身修为境界在六界之中都堪为不俗，在天界又岂会是无名之辈。那录仙册——
得历天劫，应呈大道的仙神，自然昭显在其上。实在不该啊！
润玉眼光闪了闪，转而几分了然，“太虚幻境，容天地之景，实乃虚境，众生耳众生相，皆源于众生之所思所念。此处，圣气华泽浩荡，于神仙修行者皆是上佳的滋养魂魄之处。需得机缘才能得此机会，神游至中。”
清浅撑着下巴，“太虚有二，一为阴，二为阳。其一，位于大罗天灌愁海中的放春山上。这其二嘛，尚不明下落。如今这个不知为阴，还是阳？”
润玉闻言一顿，他曾在省经阁发现一册著古文书卷，古文晦涩，也才破解一二，其中就有说太虚有二，就无它言了。
“天元前三界大战，妖界擎苍释放上古神器东皇钟毁天灭地，致使六界伤亡惨重，劫难后更有众多神仙妖魔不知所终，而太虚幻境中警幻司主亦在其中。如何区分阴阳二境，恐难得其中之窍。”
“如此……”
“润玉对奇闻秩事向来好奇，听此难免想多问一句，不知清浅仙子，是从何处所知太虚有二之事？”
清浅瞥了润玉一，轻描淡写地回道：“只是从轶闻奇记上偶然读到，未知虚实。”
接着，便看着平静无波亦无影的湖面，见水清澈透底，伸手掬了一捧清水，送到嘴边，甘冽沁人心脾。
小船开始沿着河道向前滑去，船身拐过一片又一片的山壁。
直到眼前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水平面在两人眼前伸展，橘黄色的暖阳挂在天边，以水天相交处为界，借着如镜的湖面，折射出了两个对称的太阳，夕阳刺目，无垠的静谧里是上下对称的暖，辽阔而壮丽，寂静又悠远。
少顷，清浅瞭望到遥远的湖面上有一点突兀的绿，“前方有个小岛。”
润玉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出，脚下的船却开始在湖面上歪七八扭的往前滑行，也不知，是水流的阻碍还是别的什么，脚下的船行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船终究靠了岸，只是靠岸的地方虽绿汪汪的清水浅滩，能没过膝盖。润玉先踏下船，一脚就踩进了浅滩里，膝盖处当即染上绿藻青色，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站在船舱外，伸着手掌对着她，“清浅仙子，”对上她的眼睛，手抵着轻咳一声，刚想收回，手掌处就多了一丝温热。
船身还有些高，清浅扶着他的手掌才迈一脚，重心前倾，船身就荡漾左右摇晃，一个不稳，就直接往后仰去。
润玉眼见清浅就要后倒，忙移身一晃，就要去拉她的手。他用了十足的力气，一拉之间竟将清浅拉得平地飞了起来，她的眼睛便牢牢的扎进了润玉的瞳孔里。那一双琉璃色，如水冰凉却并不刺骨，宛若明镜台，干净得一尘不染。
带起的风吹起二人的衣摆，衣袂相连。清浅眼神不变，挑了挑眉，润玉清醒过来连忙飞跃过去拦腰接住她，抱着她缓缓落到岸上，润玉耳朵旁的玉色肌肤泛起绯红。
上了岛才发现，岛明明还是那个岛，可怎么看都觉得比在湖上看到的不止大了一倍。只是满目翠色里都是青草灌木。这岛若不在此处，一样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好风景。可是放在此处，这就好比惊世锦绣山河水墨画中，硬要添上市井民俗，窜了味道糅合不了意境。
一路而来的景色，如诗如画，宁静致远。可这岛，就只有一片葱绿，甚是单调。
清浅正如是想，然则目光可及地翠色幽幽的草丛里，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沙沙的摩擦声，很轻，还带着香，而后出现嫩绿缠绕的藤蔓，再接着就是一簇又一簇尚未开放的洁白花骨。
是昙花。
不消片刻，这个岛屿上一被种了千万株同品种的，朵朵精神。两人见隔着一片随风浮动的绿植静坐在花丛中，安静地听着草丛中昙花默默绽放细微的声响，眼中俱是惊叹。
不远处，夕阳贴近水平线但光线依然耀眼，拉长照耀着，袅袅湖面上飘着一叶孤舟。这个场景太过静谧温暖，以致谁都也不忍心发出一点声音。余晖褪尽后，温润的月光尚不明亮。周围的昙花还依次在绽放，馥郁清芳的香气和着皎皎月光交织缠绕着，将两个人笼罩其中。
这样的景象，惊奇地优美，只有他们两人目睹、陪伴，突兀的温暖毫无意外地袭击着胸腔，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形容。
良久，似有感应，清浅与润玉同时偏过头，目光对视，一个莞尔，一个灿然。
清浅看着润玉念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人如其名。”
此时润玉静静地看着清浅眼中的赞叹，听到她继续说道：“这太虚幻境，种种的美妙，独一人观赏，当真可惜。能有润玉仙君为伴，是为美事。”
润玉一顿，那清澈见底的眼睛在他心中敲着佛钟，声音圈圈荡漾，浩然清气。神游入太虚，都是众生耳众生相。他竟会与这位清浅仙子，置于于一处，另外，这位清浅仙子，来历神秘。纵使如此，他也联想不到那些阴暗的算计。
润玉温润一笑，眉眼更加清俊，摄人心魂。“我亦欣喜，能与清浅仙子一同欣赏。”
“我观仙子气息精粹，却神魂不稳，灵海溃散。润玉见识浅薄，看不透仙子真身，无法襄助一二。但这太虚之中最能涵养元神，定能有所获益。”
清浅也察觉到太虚幻境对修复她元神的良效，是以，心情很是不错。盯着润玉的琉璃眼中带着淡淡笑意，“我倒是看出润玉仙君的真身是遨游九天的龙，端是威风凛凛，让人看之心生欢喜。”
清浅淡淡的语调，却让润玉心头一颤，话中赞赏的真诚听得分明。他负背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攥紧，细白的面颊倏地涨了红色，还维持着一身风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