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青石板街道上,一群家禽可谓席卷而过,声势浩大,好像吵醒了整座定州城。
往日,因为害怕被人抢粮和越人的追杀,所以百姓都院门紧闭,居安自危。
但今日,有数张惶恐朴实的脸孔扎破窗户纸,有的是拉来指甲盖宽窄的门缝,都一一向外探去。
百姓向苍天祈福,苍天不应。
又受越人残酷管制,天高皇帝远,连知府都被越人灭了门,又封了城,他们手无寸铁,又如何向皇帝求助?
正午十分的阳光特别毒辣,但依旧没能驱散灾荒带给定州城百姓的阴影。
于知晚与越尔广、严崇义三人驾马齐驱,走的非常缓慢,马的身子高出家禽群许多,看上去俊男秀女,与此场景格格不入。
严崇义撇了撇嘴,歪着头瞧着他们两个贴的很近,不知道在说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这么嘈杂,让他误以为,他们是故意把自己晾在一旁。
“再过一刻钟,应该全都能安排到位。只是,有些担心,万一蝗虫抱成团攻击它们...”,越尔广蹙起一双凌厉的剑眉。
“非也,古书有记载:禽虫为虫之甲,必有相克之道也。”,于知晚两手紧紧的拉住缰绳,凝重道,“可以说,如果这次还不能大灭蝗灾,那只有采取最极端的手段了”
越尔广刚想问是什么手段,还未开口,就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苍老的呐喊声。
“苍天有眼了!苍天开眼了啊!”
“禽虫灭蝗,只听传言,而今,却见真况!——妙哉”
随着呐喊声,街道上大门打开的声音,吱呀个不停。
个个儿面色枯黄的男女老少,欢腾而出,皆是喜极而泣。更有老者,掩面痛哭。
见此情况,于知晚心中有了些宽慰。
听到在经过百姓身边的时候,严崇义小声喊,“呐!你们只说对了一半,这灭灾,可有咱们战神严西王殿下一半的功劳——”
却不成想,百姓忽而脸色一变,看着眼前这些身着中原服饰的人,疑惑道,“那这么说,严西王是在这里?他不是要谋反篡位?他不该是联合越人来灭我们的?”
严崇义索性下了马,要好好的向百姓解释一番。
那日他拿着严西王的腰牌去通州和达州调遣人马,那些知府的反应几乎都是一样的,说什么,传闻严西王已经领着虎卫军攻下了安陵城,如今正要勾结越人荡平整个中原。
严崇义是把嘴皮给说破也说不清,差点就被扣在那里,最后硬是搬出了十万虎卫军,说:此次若不听严西王差遣,明日便先屠了你这座城池!
果然,大家都喜欢吃硬的。虎卫军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于知晚一回头,这才发现严崇义人和马已经见不到踪影了。
身前的禽群刚刚到田地的出口,便一哄而出,向着漫天遍野的蝗虫就是一顿扑散开来。
前仆后继,煞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势。禽群刚刚放完,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一阵地面的微震。
正在众人疑惑时,拐角处就出现了严崇义驾马狂奔而来的场景,他拉着一袋已经糟成粉末的玉米,大喊一声,“开路!”
紧接着,一声牛的嘶鸣之后,马屁股后面一群中大体型的家养家畜赫然出现,宛如追着某种猎物,情势如高山崩塌、大海波涛,难以阻挡。
诧异间,一堆家畜,有牛、羊、猪、狗等等杂七杂八的生物从于知晚一干人面前呼啸而过。
还听到严崇义又留下一句怒喊,“今日报蝗虫之仇,见着有份!”
“这......”合理吗?
越尔广顿时也摸不着头脑,看向同样皱着眉头的于知晚。
二人转头看去,只见宽广的田野里,家畜、家禽已然不分。
还未转过头来,又听一群人喊起话来,“老乡们,此蝗灾害吾等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有仇不报非壮年!”
“报仇!”
“冲啊!冲!”
然后,又是一群拿着箩筐、渔网、破布等杂七杂八的老百姓蜂拥而上。
于知晚像吃了苦瓜一样,想拦又拦不住,伸出的胳膊又缩了回去,只好喊道,“伯伯婶婶,可要小心身体!”
百姓的朴实团结,在此刻,居然体现的十分感人。
再次看去,田地上密密麻麻被占满,人、牲畜、会扑腾的家禽。
百姓们带着仇恨咬牙切齿的挥身捕捉,恨不得把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饶是半月来没吃过一顿饱饭,这个时候也提着力气。
禽类中,鸡群高昂着头颅,有一口没一口的啄着;鹅群同样张开着翅膀,极为兴奋,一口吞掉二三个,但总停停歇歇;而鸭群可谓是兴致达到高潮,不仅一下都停不下来,而且还“上天入地”地毯式的搜寻目标,速度极快,又十分卖力,不到一刻钟,一只鸭子周围几米之内,蝗虫数目只剩寥寥。
而牲畜类...
好像,只有在捣乱。
它们既不是肉食动物,也不属于强攻击型种类,宛如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撞。
“尔广王子”,于知晚拍了拍越尔广的肩膀,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尔广王子是否能够做到——”
“你说,我在听着”
越尔广没有收回目光,似乎是对此场景感到十分惊奇可叹。
于知晚似乎是有些踌躇,但又不得不说,“呃,不知道王宫米粮仓储,够不够分给百姓们一顿简饭充饥?”
“你是说给他们?”,越尔广确认道,“这里至少有千余百姓,恐怕...”
他凝神片刻,忽而拍了拍胸脯,抬腿上了马,道,“放心吧,这件事我来办,就等傍晚时候一人发些口粮”
之后便策马向王宫的地方去了。
严崇义刚走到这里,于知晚便忽然想起什么,抓着他的手臂道,“替我安排一下这里,需要有人当值,有要紧情况及时去找尔广王子”
“那你要去哪里?用不用骑马带你去?”严崇义顿了一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于知晚这个时候已经疾步跑出了一段距离,喊了声不用,便也向王宫的方向跑去。
只忙着这边的事情,却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看日头,已经快到午后申时了。
而现在严屹诀应该还在王宫的天池中进行天圣沐浴,马上就要到播撒圣水的环节了。
倘若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算了,可是,既然知道了,如果不去做的话,难免会不心安。
于知晚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匆匆赶往天池。
听大巫师说,播撒圣水时,是要严屹诀坐在步撵上,围着王宫的宫殿洒上一遍。
最后要播撒圣水的人将剩余的水存封起来,然后亲自送到最高处——越王的八角宫殿的顶角之上,等到来年拆封使用。
如果有人真的要谋杀他,只有这两个机会:第一,在播撒圣水的途中,趁乱出手;第二,在封存圣水的至高处,制造意外。
“严屹诀——”,大约三刻钟之后,于知晚就正站在天池对应的圆形石拱门门口。
眼前,严屹诀上身赤裸,下身着半身白绸裤,正从池水中站起身来。
阳光下,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过他的肌肤,将一副好身材衬托的尤为性感。
于知晚摇摇头,迫使自己清醒,可远观望去,天池台下的那些大越少女,哪个不是眼冒桃花?
就连昨日见得越尔沁也捧着下巴,一副痴笑的模样。
这人们跪拜天神的心思根本就不单纯!
严屹诀向于知晚望过去,一双丹凤眼意味深长。
随即,他就被大巫师搀着,上了步撵,前后共有十六人抬着,越人男子也皆是赤裸着上半身,下身却着黑色的绸裤。
贴近步撵,还有四个男子推着一口大缸,里面正是盛着严屹诀刚泡完的水。
看样子,他们的方向应该是自西向东,从西门出,转到西南门,而那里,正好是一个闲时练兵的练兵场!
“等等!”于知晚追在步撵后面,大喊一声。
大巫师侧目打量她一番,挥手叫停,“中原神女?此次有何赐教?”
远处坐席中的越王与王后、以及众位美人一时间,都向这边看来。
“你,今日我大越天圣之日,你又来捣什么乱?”,越王低声道,脸上明显不悦,“来人呐,她扰乱法事秩序,拖下去神鞭伺候着——”
“我...”于知晚刚要说,身体就被越人架起来就往外拉。
“住手!”
就在此刻,越尔沁从众人中站起身来,向越王求情道,“父王,你还未问清原由,万一她有什么大事要向你禀报呢?”
“呵,她?”
越王嗤笑一声,身旁坐着的乌托亚更是鄙夷不已。
唯独有与越王、乌托亚二人同坐高位的王后,神情紧张的看向越尔沁,好像在责怪她多管闲事。
越王似乎感觉到什么,挑眉低沉道,“王后,你越来越教子无方了...孤要的只是一个继承王位的儿子,女儿在孤的眼里,可不占多大分量——”
“不,沁儿,你不能动她——!”,王后一下子就有些端不住,紧咬着唇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一些。
乌托亚正要取笑她,便听于知晚道,“越王,尔沁公主还真的说对了!我来给大家送蝗灾的捷报来了!”
听及此,越王化鄙夷为惊奇,不自觉站起身来,“当真?蝗灾可除?”
“越王尽管派人去查探,明日一早,蝗虫数目在方圆数里之内定会减半”,于知晚说话时,故意扫视了一眼严屹诀的表情,却看到他仍旧不为所动,不禁有些失兴。
“好!好极!”,越王走下高座,一手搭在大巫师的手背上,颤抖道,“如此说来,这神托之身、这借天神之福都是真的!那孤——,得之这些,便是距离一统天下不远矣!”
说罢,众人有模有样的跪拜道,“大王威武,天下一统——”
越王哈哈一笑,变脸如翻书,道,“说罢,你想要什么奖赏?今日孤王心情好,且成全了你!”
于知晚挑起柳眉,整了整衣袖,站正道,“我要在七日后的天圣宴会上,编奏中原舞曲”
说话间,严屹诀的平静的目光向她投来,而于知晚的目光则投向了高座上的王后。
于知晚解释道,“一来,我想把中原舞曲传承在大越人面前展示;二来,我也算是闲来无事,凑凑热闹,为大王祝贺统一大业!”
最后半句颇入越王的耳朵,他极其爽快的答应了。
又听于知晚道,“巫师大人,这灭蝗承借的乃是神托之身,我想,如果要神气不断绵延的话,我应该在灭蝗期间都待在严,呃,严将军身边...”
严屹诀打断她,“不必,平添麻烦”
“不,她说的极其有道理!”,大巫师肯定道。
于是,于知晚就成功的走在步撵的另一侧。
而严屹诀则是半句话也没说,冷淡的好像陌生人一般。
忽然,腿上一湿,就见严屹诀若无其事的收回沾了水的手,继续播撒。反复如此,于知晚的下半身就快要湿透了,终于忍无可忍。
“我好心来帮你,你就这样对待我?”
“哦?”,严屹诀满不在乎,“你帮我什么?帮我浴后更衣?”
“有人要在今天暗杀你——”
严屹诀的手戛然而止,抬起如刀锋刻画般的脸,轻笑,“所以,你帮我什么呢?”
“我...”于知晚顿住,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帮他。
“那就算我自作多情了呗!”
严屹诀恢复播撒的动作,又问,“怎么忽然想要在这里跳舞?是中原大地不够你表现的吗?”
赤裸裸的挖苦!“又不是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