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将军府被抄家了。
这是今日晏安听到的次数最多的一句话,仅仅七个字而已,却令他心惊胆颤。
“晏安,回来,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丞相大人端坐在花厅前,面容沉静,屈起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太师椅。
晏安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家门,听到这话回头瞧了一眼,问:“爹同扶将军曾经情同手足,如今却为何不闻不问?”
丞相大人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轻轻吹了吹,开口却是无情至极:“朝堂之上安有情谊?一切不过都是暂时的,如今那位要置扶家于死地,又岂轮到我说三道四的?”
晏安心下沉了沉。
丞相大人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如今这情况,我不落井下石便是看在了往日的情谊上。”
晏安另一只脚坚定地迈出去,他同丞相大人行了个礼,抱拳道,“多谢爹的教导。”
紧接着迅速带人往外赶。
管家担忧地看向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无奈地摇摇头,“他一向那个性子,罢了罢了,随他去吧,管家去帮他遮掩些,莫要让人抓到我晏家把柄了。”
“是。”
㈡
晏安带着府里的心腹赶到将军府时,将军府门前已经贴上了封条,门口还有两个官兵值守。
晏安上前询问,“将军府的女眷何时离开的?”
官兵瞧见他一身锦衣华服,不敢得罪,回答道:“约摸半柱香前将军府的大小姐便带着将军府的女眷离开了。”
晏安心下一动,眼神黯了黯。
小厮在旁宽慰道,“少爷,半柱香,此时应该还没出城门,能赶得上。”
晏安领着人,翻身干脆利落上马,两脚一夹马肚子,“走!”
一群人马如风般离开。
晏安沉着脸,骑马在街上飞奔,百姓只看到一抹玄色衣角,紧接着人就没影了。
有好事的人打听道:“这丞相家公子这么急急忙忙要去哪啊?”
“啧啧,你不知道?听闻这丞相家公子和将军府的小姐是一对,这不,现在应该是追人去了。”
“原来如此。”
㈢
晏安自打出生以来便知道他在将军府有个小妹妹,爹爹总在他面前夸扶将军的女儿生得白嫰又可爱,像只小兔子一般,可讨人喜欢了。
晏安家中只有一群糙汉子,哪里有过可爱的小妹妹,是以,当爹爹说要带他去将军府做客时,他高兴得换了十几套衣服,最后选定了一件新做的紫色衣袍,因为嬷嬷同他说小孩子都喜欢亮丽一点的东西。听说是小妹妹的生辰,晏安还从床底翻出了前不久刚做的纸鸢,这是他做的最好的一个,昨日大哥来找他要,他都舍不得给,但是小妹妹,她要多少他就给她做多少。
到将军府的时候,还未见到小妹妹,爹爹便被同僚叫走了,晏安想见小妹妹,便趁嬷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抱着自己的纸鸢溜走了。
将军府大得很,晏安只来过一次,他凭着记忆溜到了花园里,却发现花园里连人影都没有。他头一次感到迷茫。
“小哥哥。”
晏安只觉得有只小手攥住了他的衣服,他回头,只看到有只小粉团子跟在他身后,羞答答地喊他。
晏安的心瞬间被萌化了。
“小姐小姐。”远处有人匆匆赶来。
晏安便知道这只粉团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妹妹了,他把手里抱的纸鸢递给她,问她:“我叫晏安,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粉团子欢喜地接过了纸鸢,眉眼弯弯的,乖巧答道:“我叫扶盼。”
晏安伸手摸了摸扶盼的发顶,心中欢喜极了。
㈣
扶盼比晏安小三岁。
大约是生在将军府的缘故,她自小便不喜平常闺阁小姐所做的那些,比如刺绣。
嬷嬷手把手地教她,她却总能在绣的过程中睡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煞是可爱,有时晏安看不过去了,就咳一声,礼貌地请嬷嬷出去喝口茶水歇歇再回来,自己则是等人都出去了再接过扶盼手里的刺绣,一点一点地帮她绣。
初初学的时候,扶盼总是不小心扎破自己的手,每当她哭着向晏安求救时,晏安总觉得心疼极了,于是后来他就学了刺绣,帮她作假。
每每晏安沉默地接过刺绣时,那当事人扶盼总是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夸他:“晏安哥哥真真贤惠啊!”
晏安撩起眼帘扫她一眼,扶盼便收了话,只笑眯眯地坐在他身边看他。
虽说晏安长得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也有不少闺阁小姐瞧上他,但总是被将军府的小姐给怼得哭天喊地,是以,久而久之,晏安就无人问津了。
晏安也不恼,只轻轻掐一下扶盼的小鼻子,笑道:“你叫我以后还能娶什么人啊?”
扶盼咬咬唇,脱口而出:“我娶你不就得了。”
晏安瞧着小姑娘红得吓人的耳垂,上手摸了摸,扶盼惊得一颤,只听他沉沉地笑了笑:“好,我嫁你便是。”
扶盼心里美滋滋的。
终于把晏安哥哥拐到手了。
㈤
扶将军出征的一个月后,扶盼收到了一封来自前线的信,送信的人是她爹手下一名小兵,拼着一口气把信送到扶盼手上就断了气。
扶盼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扶将军在信里交代了很多东西,连家里人的去处都安排好了。
扶盼攥着信的手越来越紧,心中一片寒意。
圣上恐她爹功高震主,设计了她爹,意欲除掉她爹。
扶盼亲手把信烧掉,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信,她沉默起身,唤来府中管家,照她爹的吩咐安排好一切。她做这些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因为一但出了半点差错,他们扶家将面临的是灭门。
扶盼心里总是带有希望的,她希望圣上能在某一次醒来的时候念起她爹的好,然后就放过他们。
可惜天不遂人愿,很快,前线消息传来。扶将军因为指挥不当,盲目冒进,导致战败。
消息一出,震惊朝野上下,圣上盛怒,下旨抄家,将军府全府上下贬为庶人,即刻离京,永世不得返京。
扶家上下一共一百三十七口人,没有主心骨,终日人心惶惶,扶盼咬牙撑起整个家,沉稳地安排好一切,带着整个将军府的人离开。
㈥
晏安带着人赶到城门时,一辆马车正要行驶出去,晏安认得出来,那是扶盼常坐的马车。
他心下一喜,打马上前,拦下了那辆马车。
“扶盼,我知道你在里面。”
马车里头沉寂了一会儿,很快有人撩开了帘子,露出一张令晏安心心念念的脸。
她站在那里,朝晏安伸出手。
晏安打马上前,牵过她的手,单手把她抱到马上。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晏安扔下一句话,带着扶盼骑马离开。
晏安环住扶盼,下巴抵在扶盼发顶,在街巷里停了下来。
扶盼没有出声。
晏安叹了口气,开口问她:“你要去往何处?为何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你可是要抛弃我了?嗯?”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的,晏安心下一惊,去看她的脸。
是扶盼的脸,说话的声音却与她没有丝毫的相像。
晏安只听见她说,“晏安公子。”
晏安一僵。
扶盼不是这样喊他的,扶盼会甜甜地叫他晏安哥哥。
“我是扶小姐请来的,她如今想来应是到了城外了。”“扶盼”撕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秀却与扶盼没有相似之处的脸。
晏安看着她的脸,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得吓人。
“扶盼”叹了口气继续道:“扶小姐不想同你面对面道别,她才出此下策,料想晏安公子此时也追不上她了。”
“那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扶盼”咬了咬牙,道:“扶小姐说您若是对她有意,自可三年后去塞外寻她,她会在那儿等你。”
晏安听到这话,脸色倒是缓了不少,“三年,她倒是狠得下心。”他说这话时是咬牙切齿的。
“多谢。”
晏安打马离去。
㈦
“扶盼”站在原地,久久未离去。
俾女从角落走出,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扶盼”又抬手撕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原来的脸,她就是扶盼。
“小姐还是放不下晏公子。”
扶盼紧了紧披风,无奈道:“放不下又如何?我总该是要走的。”
主仆两人离去。
晏安从拐角现身,无奈地笑笑,傻丫头真当他好骗,她那做人皮面具的手艺还是从他这里学的呢。
晏安心想,罢了,三年,随她去吧,三年之后,他自当前去娶她便是,管她走到天涯海角,她总归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