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滁州近卫营外的训练场里渐渐流逝,奔跑、训练的人影来来去去走走散散,转眼到了初冬时节,凌冽的寒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子割肉。
今天的训练场格外热闹。
“看清楚演示没有?给我上!”
教官在耳边伴随着口水的咆哮声不断,一声哨响之后,新兵魏宏端起刺刀火枪跟着前面的队友向前冲去。
最开始是段三十米的平坦路段,地面被初东的寒风冻得梆硬,魏宏很迅速地冲到了平路尽头,停住步伐扎稳脚跟上身端枪在腰,然后对准挂在架子上的草靶捅去,顺利扎中了草靶红心。
身边的队友跑得过快被地面隆起的石头绊了一踉跄,教官的骂声立刻传来。
“叫你上不是叫你跑!快步前进不是跑,跑那么快你想扎死前面的队友啊?!”
魏宏绕过靶架继续前行,前面是一段高至头顶的陡峭土坡,他爬到顶然后向前跳下,地面上躺着一个草靶,身体下路的过程中提前对准了方向,然后刺刀扎下命中靶心。
拔出刺刀继续向前是一段爬行道,地面上扎着绳子刚好够匍匐前进的高度。魏宏吃力地趴下地面,两手在前一边握着枪一边向前爬行。冬天的军袄很厚,身上还穿着三十斤的护甲,行动不便的他使尽全力艰难地匍匐前进。
在旁边看这爬行道时并不觉得长,然而实际爬起来时短短的三十米路犹如一场噩梦,手肘撑在冰凉干硬的地面,费尽力气才能向前移动短短一截。爬了不知道多久终点仍然遥遥无期,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在发出酸痛的信号,五脏六腑上下翻腾,呕吐感冲上脑海。
干呕着冲过爬行道的终点站起身,刚想站起身喘息一下,教官的鞭子立马抽来。
“给我冲!战场上站那不动给人当靶子啊?”
魏宏忍着恶心感继续向前奔跑到了深坑前,面前是一道到胸口深的土坑,里面还插着一个靶子。跳下去时坐一个翻滚动作把身体的重量卸开,站起身想象那草人靶子长着教官的脸,然后使劲全力凶狠地扎进去。
走过靶子把枪扔到土坑外,蹲下向上跳起的瞬间双手扒住地面,两脚踩着土坑的边缘想要借力爬上去,不料脚下的土石突然滑动身体摔在土坑里面。
刚想夸这兵的教官立时黑了脸:“站起来!躺那演死人呢?你这德性放战场上已经死了一道了,你有几条命啊?”
魏宏不敢还嘴,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扶正头盔,运运力一鼓作气跳起来再度扒住外面,脚下连蹬几下总算爬了出来,虽然骨头架像是散了一样仍然不敢多停,捡起枪继续向前。
一段两百米的越障路段进入眼帘,他揉揉肾脏,后腰传来的酸痛感让他头皮发麻,接着不顾一切地向前快步挺进。跨过栏杆绕过障碍,跳过路中的隆起,一刀扎进身前的‘教官’草靶,魏宏欣慰地笑笑。
终点近在咫尺,只剩趟着冰凉河水上的独木桥挡在中间了,好在大多数新兵平衡感太差,教官们在冬天来临前给独木桥加了宽度。魏宏张开双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去,走到终点最后一个‘教官’前,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枪扎出去打了个对穿,然后喘着粗气坐在地面上休息,口鼻呼出的热气瞬间被冻成白雾。
“站起来歇,”一个半张铁脸将官模样的人正在看热闹,见魏宏坐下提醒道“刚跑完别直接坐凉地上,会生疮。”
魏宏对这个面无表情神情严酷却略带体贴的军官不是很熟,点点头拾起枪,走向在远处歇息的队友。
中午开饭的时候闻到了肉香,新兵们推搡着笑闹,急不可耐地催促着前边人快点打饭。一上午疲惫不堪的训练完毕,魏宏趁着吃饭午休的时间放松下来,训练时除了休息的那一会可以歇下来,其他时刻都有教官催促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绷紧神经。
“沙雕!”身后的高个子拿饭盆砸了他脑袋一下,魏宏屁股一撅向后撞去,那高个被撞了胃捂着肚子嗷嗷大叫。
“老孟,你咋嫩无聊呢。”
“好不容易熬过上午,还不找点乐子耍,”老孟抽抽鼻子嘿嘿笑道“闻这味是猪肉咧!”
魏宏没好气道:“整个队别人都拿碗吃,就你厉害端个盆去,你当人是傻子会给你装满啊?”
老孟抬起下巴咧咧嘴:“切,你懂啥,这饭用盆吃起来才香!”
“吃饱了就拉,你还吃饭干啥,边拉边吃不就截了。”
老孟拿胳膊肘捅他一下:“小心等会我给你饭里弹鼻屎。”
“草!”
魏宏胃口去了不少。
端着饭碗恭恭敬敬地走过去,那厨子舀起带着肉和菜的两勺扣进去,再向前走另个厨子盛起米饭盖了两碗上去,然后走到汤锅边拿起小碗装了碗汤水,最后端着满登登的饭菜寻了两个连在一起的位置坐了下来。
“唔哈!”老孟端着盆子摔在桌上大快朵颐起来,风卷残云一般迅速消灭着盆里的‘敌人’,速度之快让旁边的战友为之咋舌。
早晨见到的那个半张铁脸的军官坐到了旁边桌上,魏宏打眼看去稍一分神,眼角余光瞥到有团飞影伸到自己碗里。
“干!”魏宏右手筷子暴起发难,速度之快可称侵略如火,在对方夹起肉片后撤的路径上包抄拦截,谁想老孟也是战术高手,明为后撤实为虚晃一枪,筷子在半空中转弯向着右边绕圈离去,闪转腾挪其疾如风。
魏宏料敌如神,左手也立即发难,左右两边同时闪电进击发起钳形攻势欲要合围。老孟见势不对,原本不动如山的身体向前一倾,中路后备军嘴巴向前疾驰支援前线意图和肉片汇合;眼看即将得手,那魏宏其徐如林的右脚终于反应过来,猛得踩在老孟脚尖之上,吃痛的神经传入大脑,嘴巴‘啊’的一声惨叫右手一甩,那肉竟是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那肉块却是飞入了半张铁脸的军官碗中,两人欲哭无泪。
半脸军官看着这飞来横肉愣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开心地吃了起来。
“都怪你。”魏宏恨恨骂了一声,埋头赶紧拔起饭菜,旁边的老孟若无其事地吃完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午后有难得的半小时休息时间,初冬的阳光升起使操场上的温度略有回暖,见老孟靠在自己身后没良心地打呼噜,魏宏趁着空闲想心事。
人一闲下来就会东想西想,大概这也是为啥教官总是不留余力地折磨新兵,让他们整天处于忙碌中没法歇下来胡乱琢磨的原因。
魏宏说不清自己为啥想着来参军,不过进来后的日子并没有之前想象中那么糟糕,至少营里发的小袄很暖和,每天也能吃饱饭,隔天还能吃上一顿肉,住的屋子不透风不漏雨,这种生活以前从来不敢想。除了那些天杀的教官如同恶毒的婆婆一般每日折腾自己,每天跑步爬山走队列练捅刺练到全身累瘫,也许一直这样下去也还不错。
听起旁人说下个月就能分到地了,他和老孟都是单身汉,如果天天都忙着训练估计要把地租给别的农户种,想到自己也有把地租出去的一天他心里有些高兴,随即捅了捅身后。
“醒醒醒醒,猪也不见你这样,吃完睡睡完吃!”
老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摸摸脑袋,仰仰头,阳光从身旁的大树枯枝间洒下,旁边躺着一片累瘫在地上的队友。
“叫个屁呢,睡个觉都不踏实!”老孟见还有时间继续眯上眼。
“嘿,我说你,天天躺那没个正形,不好好练到时被清退了没这肉吃我看你咋整!”
老孟嘿嘿笑着:“你不懂,睡好了才有力气折腾那刺刀。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靠着,能靠着就不站着。练那么好顶个球用,只要比倒数第一强就行。”
魏宏咋咋嘴巴,对他这套歪理邪说竟是没了反驳。
“你也睡会儿吧,听说下午要和老兵对练,有你狗日的受。”
魏宏听了挺起身,老孟靠了个空‘哎呦’一声倒在地上:“你弄啥呢!”
“跟老兵练?咱们都得上?”
老孟骂骂咧咧坐起来:“那还有假,是和骑马队的老兵打,不过听教官说了,那些骑马队都是不好好练基本功的主,咱们只要按照教的功夫捅他们,随便撂翻这些沙雕。”
老孟为自己的言论后悔不已。
下午的对练的第一对被抽中的就是自己。
练武场围了一圈圈的人,把中间留了个空地不停为自己看好的人加油助威,自己手上拿着一把和刺刀火枪长度相同的木棍,棍头处沾了石灰,规则是新兵只要刺中就算赢,被老兵砍了三下就算输。
老孟抹抹嘴巴扎下步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个脸上有疤的黑汉,那家伙拿着木刀和盾牌阴森森地盯着自己,浑身散发出狡诈而狠毒的气息。
“狗日的老孟你加油啊!我买了你输,三根烟呢!”
老孟听见魏宏的贱笑‘呸’了一声,手上的木棍微抬对准那黑汉,让目标、棍子和自己始终保持直线。
“捅完就撤步收枪,别他娘上头,听见没有?”教官是自己的队长,他对老孟的实力很是担忧,生怕这懒汉丢了自己脸。
疤脸放低身姿缓缓走来开始绕圈试探,老孟谨记教诲拿着木棍始终对准对方。
走到就要接近木棍攻击范围时疤脸突然暴起发难,脸盆大小的圆盾收在胸前身体作势前冲,老孟立时发动捅刺木棍向他扎去,谁知这疤脸只是虚张声势,身形一晃下半身斜向飞冲过来,盾牌稍稍一别将木棍顶到一边迅速欺身向前。
老孟见状况不妙边收枪边后撤,疤脸前冲的速度却比他后撤的小步要快,右手上的木刀从上砸来,老孟本能反应地用右手去接挨了一击,木刀上的石灰洒在手臂上,左手被砍得生疼。
“停!刀盾得一分!”裁判吹响哨子举起旗子,两人分开各自退走。
教官在场边破口大骂:“你是沙雕啊?刀砍来你用手去接啊?不知道横枪挡住防守反击啊?!”
疤脸的第二波攻击发起,这次老孟学聪明了,稍稍顿了顿打算等确定疤脸进攻方向了再捅。
谁知这骑马队的人竟是沙场摸滚打爬多年的老兵,见老孟还没出枪直接用盾照他脸砸,老孟想向后避开时肚子上又挨了一踹。
教官眼一闭脖一扭嘴一拧:“老子今天名声算是载你手上了。”
两人再度分开,这回只剩下一次机会了,老孟打算改变打法按着换命的套路来,大不了各挨一下还能过关。
疤脸却是也换了打法,他阴险地笑着就绕着老孟攻击范围外慢慢转圈,等待时机。
老孟心中焦急,魏宏却是没良心地笑骂:“你怕个球啊怕,冲上去捅一下就撤回来啊,你棍子比他刀长一截!”
老孟稳稳心神大致算了下双方距离,默数三个数:
三,二,一
捅!
老孟出枪了!老孟照着胸口捅上去了!老孟的枪很长!老孟就要捅中了!
老孟被击飞了!
疤脸在对方出枪的一瞬间侧身,盾牌微微一斜将木棍挡开,接着大跨一步右手挥刀斩来,老孟出枪时脑袋双臂都伸了出去,上半身门户大开,木刀狠狠地砍在左肩留下白色石灰,他摔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没事吧?”魏宏钻进人群检查了下他,看他没啥大碍只是喊痛松了口气。
场边响起欢呼,疤脸举起双手激动大喊:“还有谁?!我要打十个!”
开场的表演赛打完,正式的对练开始,同时分出十组新老对练,再连续被对面一个叫啥盾的老兵连怼翻三下后,魏宏开始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妈耶,这辛辛苦苦练的两个月刺刀有屁用啊,打不过刀盾啊。”
叶琦峰和李云龙还有霍文亮站在校场旁的高台上观察,暗暗给最近的训练成果打分。
李云龙看着新兵的惨样摇起了头:“叶大人,这刺刀步枪连刀盾都不一定完胜啊,寻常咱老兵对练,都是长枪占绝对优势的。”
“依我看,一是新兵实战还是欠缺没有老兵经验丰富,”霍文亮替上司说话,毕竟这刺刀火枪是叶琦峰大力主张要求推广的“二是刺刀不如长枪长,单挑略有吃亏,但是结起阵来绝对打得赢!”
叶琦峰点点头:“老霍说的在理,遇到结阵的长枪兵我们就远程射击,遇到攻击范围短的刀盾就结阵压制。只要逼着对方主动往刺刀头上撞,队伍能稳住战线就赢了一半。”
“那在下等这波打完组织个团体对练?”
“去吧,十对十、大队对大队、百对百都试一遍,这火枪到底是神器还是烧火棍,咱们实践出真知。”
魏宏手上拿着木棍,盯着三十步外的刀盾老兵心里发怵,默默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队友,五排二十列的百人队伍还是让自己心安不少。
刚刚打完十对十和大队对大队,都是新兵拿木棍打老兵刀盾,结果十对十新兵们还是略败一手,好在有了队友相互支援攻击距离也长,最终打了个六比十的交换比。三十人对三十人开头好看不少,新兵们相互支援掩护侧翼,谁知老兵见结阵吃亏,大队长一声号令全队发起冲锋,近身后的长枪被破了枪阵,战场混乱搅在一起,新兵们陷入各自为战单打独斗的场面后纷纷被‘击毙’。
霍文亮亲自下场指挥新兵一百人的局,翟天逸指挥老兵,两边各百人的队伍徐徐靠拢结起阵型。战鼓敲响,旁观战局的战士们鼓噪着声势加油助威,整个军营随着号手的进攻指令沸腾起来。
叶琦峰从高处盯着战局,新兵们端平木棍做防守方,阵列有模有样,不动如山的气势稳中透着急躁。老兵们摆出同样的密集队列缓缓前进准备发动进攻,多年摸滚打爬的老兵身上散发着侵略如火的凶狠与狡诈。
“老李要不要打个赌,我赌新兵赢,一包烟?”叶琦峰笑嘻嘻地搬来凳子坐下来看向场中。
“跟,老兵赢,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