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盾出生在大户之家。
家中独子的他,曾经一直向往着热血的军旅生活,再加上为人耿直,觉得在没有勾心斗角的军队里才能体现价值,在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后不顾哭坐在地上的母亲,硬生生偷跑出来参了军。
父亲一直希望他能继承祖业读书,为了表示和原来的生活决裂,他还改了个俗气的名字。
想象中的战斗不应该是自己见过的样子,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骑马跨刀威风凛凛的飞将军。
许多人以为,打仗是由热血与拼搏组成,但真相并不是那样,对秦盾来说只是等待而已。等待下一次战前会议,等待下一顿有肉的饭菜,等待下一次进攻,等待太阳升起的清晨。
他坐在伙伴们的外围,从兜里掏出一个苹果往粗布军衣上蹭蹭,不去想那遥远的烦心事,张大嘴咬下一口,感受着舌齿间久违的清甜。
骑马队算上蒋仁才只剩下八个老人,新补充来会骑马的兵还在校场上练习,连着打完三仗叶琦峰给他们放了假,老兵们找到难得的空闲聚一起偷懒晒太阳,等待着下一次的任务。
“猴子,你说周家几口怎么死的。”蒋仁才忙完文书工作和老朋友们扎堆闲聊。
候平撇撇嘴巴:“韩胖...队长那也是没办法,不是他去干就得是我们中的一个去做,他是为了咱们才这样。”
秦盾吐出皮接话:“他当上队长变化挺大,这几天都没见过笑脸。”
侯平一直心有不甘,他一直觉得干活最多的自己才是队长人选:“咋滴啦嫉妒了?那些北边带回来的步兵老人,啥功没立都升了一堆队长大队长。”
近卫营规模扩大到三百多人,原先的老兵稍微有点功劳就能提到队长,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队长翟天逸还被提拔带一个局。反观骑马队这边,规模一直保持十四人,最累最苦的活干了却还没见提拔的动静。
疤脸闷闷地丢着飞刀边玩边道:“嘿,叶大人说过最近就要分地了,俺到时把家里那婆娘小子接过来,管特娘的当啥队长不队长的。”
秦盾想缓和跟疤脸的关系接着唠下去,谁知他情商为负:“你这么拼不就是想当个队长带我们吗。”
“你特娘再说遍?”
秦盾这话说到人痛处,疤脸以为他在嘲笑自己,站了起来手里还揣着刀一脸凶相,蒋仁才赶忙站起来拉住。
“起立!”
猴子眼尖看到韩当过来立马挺身立正,疤脸‘哈!’地一声吓唬着秦盾然后站到一边。
“稍息,”韩当示意大家跟他一起坐在草坪上“跟大家提前说一下,营里马上要招第三批人了,咱们中的几个老兵到时可能会打散开,分到几个队当队长带新兵。”
按叶琦峰的预想到时队伍规模会扩大到四百多个新兵,八十多个老兵穿插到里面被稀释,等于一个老带四个新,部队战斗力会严重下降。
疤脸一听眼神变得闪烁起来:“骑马队要解散?”
韩当摇摇头:“不会,骑马队算上我还会留四个老兵,具体是谁现在还没定,叶大人到时会过问我的意见,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想法。”
大家都沉默下来,几人在北方一起配合了三四年,对于彼此都有感情。去到步兵队里当队长饷银会多半两银子,而且说出去好歹也是个士官,这对众人都是很大的吸引,然而把话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为情。
韩当看到大家默不作声,知道这些老伙计心里想啥:“其实去不去也没啥,叶大人和我说了,往后咱们营的规制会和大汉其他部队不一样,骑马队的队员待遇跟步兵队长一个规格。而且说句实话,在骑马队里磨练磨练会让自己更显眼,你们心里先想想罢,我还要去招兵。”
韩当说完话就走了,留下自己的老伙计们交流。
秦盾对职位并不感兴趣,他甚至都快忘记自己当初参军的目的。他只记得在寒冷北境新兵营训练的日子。开始时心中想着为了大汉王朝尽忠,后来是为了身边的同袍战友,他不能抛弃他们不管。后来孤僻的他受人冷落,早已忘记这一切的意义。
他慢慢躺下,身体平躺在青草地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野草的气息。幻想着年轻的自己策马驰骋,肆意欢笑;幻想着自己也有一副铁面具,身边跟着誓死效忠的部下;幻想着自己大破敌阵战士们环绕身边纵情欢呼,幻想着自己站在高台上接受帝王赏赐。
如果一切能重来该多好,如果一切能重来自己会怎么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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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向来是客商云集贩卖批发货物的枢纽,往日里由东南向江淮拉货贩卖的商人便是络绎不绝,今天恰逢重阳节,行镖运货的武士、去郊区登高祭拜的行人、游山玩水吟诗作赋的文人墨客和去郊外登高豪门世家的马车都挤在驿道上,形成一道靓丽的车水马龙。
“小翠,莫跑那么快!哎,你俩等等老夫!”
华佗喘着粗气踮起脚尖,看着两个丫头钻挤进人群深处,向着应天北门飞奔。
小翠欢快地蹦跳着向前活像个小兔子,王楚瑶拉不住活泼的小丫头只好由她牵着手跑,秋高气爽的天气让人心旷神怡,王楚瑶被小翠闹腾地心里也乐开朵花。
“哎呀,人家王姑娘身子骨才好半个月你就这么折腾...哎,不服老不行啊。”华老仙追不上两个穿着白衣纱幔的大白兔,索性停下来扶住腿休息片刻。
“姐姐快点儿,应天的听雨轩往常到了中午就没位子啦!快点儿快点儿!”小丫头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王楚瑶看着她心里也发出笑声来。
到了城门下王楚瑶松开手比划:‘看不到华先生啦,瞧你,跑那么快干啥。’
小翠见了嬉皮笑脸道:“哎呀,那地方做的粤式点心可好吃啦,还是老头子带我去的,他知道地方。走!我们占位子先。”
拗不过丫头的王楚瑶苦笑着被她拽进了城,一路上两个女孩奔跑不歇,她还想好好看看街市都不得停。
寻到地方被热情的小二带上二楼:“正好厅里还剩一桌,二位姑娘这边请,几个人呀?”
那小二见楚瑶个子蛮高带着纱幔斗笠挡住脸,把她当成了母亲对她问道,王楚瑶不能说话尴尬地摇摇手指指小翠。
“哎呀,没有包间了吗?”小翠瞪着眼睛做吃惊状“那姐姐你咋吃呀!”
王楚瑶右脸挨了鞭抽留了一道永久伤痕,小孩子见了都会害怕到哭,是以寻常戴着纱幔斗笠遮住脸。
‘不怕啦,就在大厅吃,我又不怕别人笑话...’
小翠可怜巴巴地回道:“姐姐,那咱们换家吧,小翠心疼姐姐。”
‘算啦就在这吃吧,临时换地方老爷子找不到,回去罚你吃咸豆花!’
“唔额——”小翠夸张地做呕吐状“来来来快占住桌,我来点菜。靓仔,菊花普洱茶!”
两人终于安分地坐下,位置正好靠窗,趁小丫头噘嘴皱眉埋头在菜单上勾选茶点,王楚瑶得了片刻安宁单手撑头看着应天城的风景。
时值中午,城里热闹的人群消减了不少,听雨轩里来来往往到处是端着蒸笼点心的小二和客人,茶香和粤式点心的香味四溢。
“老叶来尝尝,这流沙包可是特色,还有这马拉糕。”
隔着两桌的那人说的话语引起了她注意,她眼神向右一瞥,看到一个黑壮汉子给旁边那人夹了块棕黄的糕点。
“哟,谢谢潘大人!”那人右脸似遭了重创,右半边贴着一副金属面具“晚上回营里我下面给你吃。”
“去你的,半月不见,本事没长,气焰倒是嚣张不少!”
“切,最后一块你吃不下了才想起我,还好意思说。”
那铁脸下的模样轮廓甚是眼熟,莫非...不可能。王楚瑶闭上眼轻轻摇头,把那个不可能的念头驱散掉,把那个一直在努力忘却的记忆抹杀掉。
虽是这般想,眼神却不自觉地瞥了去。周边几桌人没见过这幅铁面模样,那人也丝毫不在意身边指指点点的目光,费力地用左半边嘴小口吃下糕点,然后发出满意的‘嗝儿’声。
那人吃得心满意足抬眼百无聊赖地看向四周,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自己身上。虽是知道纱幔斗笠挡住了自己的目光,王楚瑶却还是偏下头假装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感觉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了,她站起身轻拍下小丫头:‘我去洗手。’
“走了走了,下午还要去枪炮局,一大堆事要办。”那桌人却也同时起了身。
王楚瑶低着头向前走着,狭窄的通道前那铁脸也向着自己这边走来。
通道狭窄无法同时过两人,两个灵魂似乎在隔空传递信号。
‘你向左我向右?’
‘好。’
两人走到一起互相挡住了,退后。
‘你向右我向左?’
‘好。’
两人同时跨步又互相挡住了,退后。
‘你先请你先请。’
两人同时后退贴向一边给对方让路。
‘算了我先走我先走。’
两人同时前进又挡住了。
终于两人找到了节奏,各自贴住一边背靠一侧,小心翼翼地擦身过去。
“哎我说老叶,合着你请人家姑娘跳舞呢?”潘凤见到这好笑一幕打趣一番。
王楚瑶羞红着脸低头走远,到了地方回头看一眼那似曾相识的背影。
‘自作多情什么呢,谁会喜欢一个毁容的哑巴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