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内后，封彻有心专门去留意了这几天的国际新闻，葡萄牙发生的大事果然荣获榜首，但报道上只简要说明了这次恐怖袭击以军队抵达后歼灭所有武装恐怖分子告终，其他特殊的情况一概没有声明。
不光如此，封彻甚至没察觉到身边的气氛有何改变，就像是那样大的一件事很轻易就被人给抹去了存在的痕迹，于是就连想要追究的人都不负存在。老实说，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并不是很轻松，反倒有种蓄力打出的一记升龙霸给对方灵巧的后空翻躲过去，而更可气的是那人在闪躲过后还立马消失不见，好像只有你一位玩家在对着不存在的敌人和血条浪费时间。
事实无法改变，封彻很确定这件事是有人给强硬地压了下来，没准就和所谓的“里世界”有关，这也就表明他自己已经暴露在部分人的视野里。至于对方为何没有下一步动作，也许是在考察，又或许是在筹备计划。
如果世界中的暗潮已然开始涌动，那就随它扩散去吧。反正对封彻的生活就算造成影响也不过如此，他还是平平淡淡地出门去找路明非上网，玩累后就在外面的餐馆吃饭，再回家休息。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也没有过多展示的需求，双方正处于一种平衡且暧昧的关系——封彻和世界的里侧。
有天上网时，路明非操纵着刺蛇海大部队朝对手基地里一窝蜂涌去，在数量压制下甚至都不需怎么操作就胜券在握。他有些无聊地撇撇嘴，不知是对电脑另一头的人感到不满还是单纯习惯性的这样，随即回过头对一旁的封彻问：
“老大，每次你在外面待这么晚，你家人都不管的吗？”
在看视频的封彻愣了一下，摘下耳机说：“我没有家人，是一个人生活的。”
“什么？！”
路明非大吃一惊，脸上的表情非常形象地解释了这个词语的全部含义。他没再去看电脑，任由自家的刺蛇以低效的方式堆死敌人，只是用有些复杂的目光望向封彻，声音酸涩地问：
“你的家人都……去世了？”
“不知道，也许活着，也许死了。”
封彻想，自己的血统都不是人类，那父母没准也是这类怪物吧？既然如此也确实不好确定他们是否存在，连是一种怎样的形式都没法知道。他从未仔细去想过这些，就如同他并未深想过如果有父母在的话自己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方式。
“从记事起，我就是在一个人生活，然后成长至今。也没想过去寻找自己的家人，大体已经习惯了当前的状况。”
“抱歉啊，老大，我……”路明非说。
他想解释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富家公子，只是平时没人陪玩所以才特意降尊纡贵帮自己付网费和饮料费，结果现在突然被告知原来身世是比自己还惨的孤儿，就连手中的鼠标都难免沉重了起来。
路明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他虽然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但总归是知道他们好歹存在，除却之外还有婶婶和叔叔，以及一个肥胖的堂弟，就算都不怎么待见自己，可那也有着名为家人的身份在。
对于封彻的身份，在路明非心中又不知不觉发生了扭转，以至于他现在已经很难再找出什么合理的代入角色，并感觉等对方继续说下去时还会又有新的感官。这种好奇在他的心头蔓延，于是路明非将游戏彻底关闭，做好耐心聆听的姿态对封彻有些讪讪地问道：
“那啥，老大……这么些年你一个人是怎样生活的？而且仕兰中学不是个私立高中吗？我还以为除了我这种人以外在里面上学的全都是些贵公子……”
“你想知道？”封彻反问道，“这不像你平时会说的话，我还以为你只会对陈雯雯过分关心。”
“老大你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小弟想了解老大的过去事迹不是理所当然吗？”路明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几天没洗的头发，“要是老大你不想说就算了，谁又没什么沉重的过去呢？大不了等会咱们再去开几局《星际》，我把对面部队打残得差不多了就将位置让给你，让老大你也试试不用任何微操直接堆死对面的快感——”
话音戛然而止，路明非想起这好像不是什么用游戏就能解决的事，任何人都有资格对此难过和神伤，可他也明白自己此刻对封彻的关心是充满认真意味的，光是看这段时间来喝掉的那几十瓶饮料就足够做到这样，他就是这样一个好收买的衰仔。
尽管路明非时常搞不懂不说话的封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他自己无疑是受到了对方足够多的照顾，省下的网费不知能买多少点卡，而且还偏偏就是那种看不出任何回报的投资。在知道封彻不是为了找人缓解孤独时，他才惊讶地察觉到自己才是从未感受过孤独的那个，这种感觉让他讶然，让他有些彷徨，像是心底一直隐隐在顾忌得什么突然间就被人如同风声般悄然抹去。
“老大……”路明非又喊了一声，这次的语气听上去倒像那么一回事。
封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对着电脑屏幕上播放的视频，用一种诉说他人故事的语气平缓开口，好像是在说一个偏僻的童话，又像是个不会为任何人知悉的过去。
任务结束后世界就会被重置，所以就算有人知道也无妨，而且……这本就不是什么多重要的过去，对吧？
“我的事情对你而言可能有些难想象，和平常人比较起来肯定更加充满奇怪的元素——这点我从不否认。但事实上，现在的我是在久远以前作为孤儿混迹于混乱且战火频发的遥远国度，在那里当过一段时间少年兵，后来又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回到这里，再凭借杀手的身份挣取日常的开销……我对金钱没有什么大致的规划，之所以选择学费如此高昂的仕兰高中，也就是因为它离我的住处近，仅此而已。”
……半晌，路明非像是才回味过来一般倒吸一口凉气，他眯起眼睛，用有些不着边际的声音说：
“老大啊，你这个故事……还真的很难接受。”
“我明白。”封彻认同地点了点头，“要是在以往，我还可以露出腰间的手枪来作为证明，不过发生了一些事，现在我已经不会再随身带这些了。”
“老大你这么一说，我就又不知道该怎么相信了……那你时不时请病假都不是真的去看病？而且不久前你不是还说出国旅游去了吗？”
“哦，那些都是骗人的，只是去完成接的任务而已。”
“那你真的有杀过……”
“杀过哦，还很多。”这次轮到封彻抢答。
路明非哑口无言，在说出“我想静静”后就重新打开《星际》，双眼颇有些呆滞地盯住电脑屏幕。好在他的操作足够过硬，就算分神也能轻松击败对方，甚至还有空再多分出一点心神来评价这至少比用红点操作要轻松些。
当这一局打到快结束时，他开始升级自家的三级基地，望着这对目前局面没多大意义的一步，他忽地就感觉自己想通了，至于管那么多干什么？都口口声声喊了封彻那么多天的老大，总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就改口吧？那就不是衰不衰的问题了，是完全不讲道义，这种人过去放在堂口是要杀一儆百的呀！
路明非忍不住冷哼哼傻兮兮地干笑了两声，心想自己现在认的这个老大谁家能比得上？平时看上去就是个透明的边缘人，谁能想到有这么叼炸天的过去？网络小说里都市爽文的主角模板啊！这要是把大腿抱好了，岂不是无敌了？
说是这样说，但路明非也就是这样想想。他明白自己能知道封彻现在的身份和过去，完全都是对方信得过，那作为第一个小弟不是要好好保密才行？还必须得给老大分忧解难。
当机立断，他喊了声：“老大你看，我三级基地造好了，对面刚刚被我打残还在喘气，你要不要来爽一下？”
这种老鸨招呼客人的贱贱语气，路明非自认除了自己没谁能说得这么没脸没皮和搞笑，他现在铁下心要当封彻的狗腿，就算捞不到多大的好处，可有免费的网上，有免费的饮料喝，还突然将日常生活中涌入了一点异常的精彩成分，顿时感觉以前的自己就是为了这一刻才来的！
对于路明非这莫名转变的态度，封彻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没去想对方在听完自己说的话后会做出什么反应，疏远也好，害怕也罢，只不过想借此了解到对方是否具有某种特殊的异常。但是从路明非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来看，似乎问题还不小。
“……不用了。”
封彻继续转头去看自己的视频。说实话，他不是很能理解在游戏上蹂躏对手获得的快感，当然，这也和他平时压根没这样的机会有关。
对于他的谢绝，路明非也不在意，随即又继续没心没肺地继续游戏，在推爆对面基地后再开下一盘，似乎依然都和往常一样。
两人在网吧里的位置处于最拐角处，身后一般不会出现有什么人经过的情况，因此封彻打算再登陆一下自己作为“噩梦预定”时接取任务的暗网。最近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离奇情况的话，就是他发现过去自己接下的任务好端端少了很多，像是刻意要将他留在这个国家。
可关键是那些被取消的任务并没有扣除什么信誉和押金，反倒他自己还获得了一些所谓的补偿。这一点就难免惹人深思是不是某人示好的手段？可其中又完全想不通这样的必要性，仅剩的任务在这个暑假剩余的时间内就能完成，目前看来是无法再接到新的任务，是有人希望自己老老实实地度过最后一个学年？
封彻想起了卡塞尔，想起了那个半朽的世界树图案。
“啊——”
路明非忽地发出一道低呼，封彻望过去，只见他紧盯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封彻问。
路明非不好意思的将手指展示给他看，“刚刚不小心给瓶盖上的锯齿划破了，还好伤口不深，回头贴个创口贴就行。”
确实是不深的伤口，但隐隐有血迹渗出。封彻简单瞥了一眼伤势后就想收回目光，但一股气味却突如其来地扑进他的鼻腔。
龙！
这个字眼在他脑海中炸裂，一束从亘古流传至今的黄金瞳不带感情地注视过来。
封彻深吸口气，叫住打算起身去便利店的路明非，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抓住那受伤的拇指，用自己的指尖滑过那儿渗出的一丝血液。
在触碰到时，先前的那种感觉就更加清晰，好像从原本的投影成为近在眼前的实物。那条尊贵而强大的龙陡然和自己对视起来，看不出祂是否动怒，但却有着一种身为“神”的威严。
是远比当初那邪神胚胎成长后还要可怕的东西，封彻如此确信道。
路明非好奇他的举动，封彻解释说自己有这方面经验，可以从伤口大致看出要多久才能好，又告诉他这点小伤贴上创可贴没两天就能差不多愈合。路明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去买创可贴了。
趁他离开时，封彻将手指竖到眼前，仔细观测上面浅淡的血丝。它浓厚，而且馥郁芳香，如同散发尊贵气味的红酒一般外表优美。封彻感觉到自己刚刚在无意识间吞咽下一口唾液，这种渴望感和最初在倭文驿时见到的天空如出一辙！
最后，在理智也同样认同的驱使下，他将这手指贴上嘴唇，早已按捺不住的舌尖立刻舔过。下一秒，好似有闪电炸裂在舌尖，又一路延伸到每个脏腑，一股奇妙的气息荡漾在体内，精纯的力量通透般在每个细胞间绽放。虽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力量提升，但封彻明白自己的肉体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通往“好的一面”的改变。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更加适应这个世界，像是偷偷潜入游乐场的游客捡到了别人弄丢的门票，仔细一看时居然发现还是VIP手环！这种比喻对目前的他而言再合适不过，整个世界的隐秘都在此刻打开了大门！
恍惚间，封彻看向暗下去的电脑屏幕，在那上面，他见到了自己的双眼在发出赤金般流动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