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志抬头一笑。
“王会计,这是厂里的人托俺去捐给灾区的。你那有笔借俺用一下不,得赶紧都记下来,要不,忘了谁捐的就不好说了。”
打死王会计也想不到,刚才就在那边发工资的地方,为了几块钱都跟他吵吵半天的人,这在梁大志笔下记录出来的,竟然能成百上千地往外捐款。
等最终梁大志的笔停下,看看本子上记着的数字和数出来的钱数相差无误,这年轻人难掩心中的心悦,谁知再一抬头,竟然又看到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出现在他的眼前。
王会计冲他笑笑,抬手一指厂房二楼的办公室。
“这是罗老板的那个妹妹给的,人家忙,没时间鼓捣这些。知道你是要捐钱,也是能信得过的人,就主动拿出来五千块。哦,对了,还有我的一千。”
“行,那我赶紧记上。”
梁大志刷刷点点几笔,记下来最后两笔善款,找来报纸,将所有钱包进去,一层又一层直到包得比砖头还硬了,才拿来个厂里自制的小棉布包再包上,随后将包袱牢牢捆在身上抱进怀里。
“行,这就保险了。那,王会计,我去捐钱啦。”
“等等着,你上哪捐去啊?”
“我问过李叔啦,直接坐火车去灾区,到了灾区就知道捐给谁啦。”
“你带着这么多钱坐火车,不怕让人偷了啊?还到了灾区就知道了,南方有灾区,东北也有灾区,你去哪边啊?”
梁大志被问得有些懵。
“那王会计你说,这钱咋捐。”
“上银行汇款啊。”
“咋汇?汇给谁?汇过去了咋让人知道这钱是捐给灾区的?”
“这……”
王会计也说不上来了,扭头看看二楼的那个办公室。
“要不问问罗老板他妹妹,人家去过大城市,应该能懂这些吧。”
“别了,人家那么忙,别耽误人家时间了,我就直接去灾区吧,捐了钱顺道看看有啥我能帮忙的。”
“那你去哪啊?”
“上火车站看看,反正灾区就那几个,买到去哪边的车票就去哪。”
梁大志裹上个雨衣就出门了。
王会计追到门口,张了张嘴,大声呼喊:“大志,你小心点,别让人把钱偷了。”
“放心吧,我死都不能让这些钱丢了的。”
雨中传来梁大志的回应,王会计微微松口气,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厂房,无奈叹息一声,伸手掩住大门,也走了。
棉服厂已经停工了一个多月,今天把工人的工资全部结清,看这样子是开不下去了,早早去另谋生路才是正途。
人去楼空,偌大的厂房在雨中显得有些孤单。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人举着伞快步而来,拉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看着空荡荡的厂房,满目忧伤。
二楼办公室里罗芳探头出来,看见底下站着的人,赶紧快步跑下来。
“哥,咋样了?找着新的销路没?”
来人正是东方棉服厂的老板罗东东,五十多岁的中年满面沧桑,无奈摇头。
“不行啦。咱落后啦,现在是羽绒服的天下,棉服卖不出去啦。”
“那咱仓库里那些存货咋办?”
“存着吧,等到了冬天,低价处理处理,厂子也该关门了。”
罗东东迈步往前走,看着偌大的厂房,心酸无比,经营了这么多年,还想着干一番大事业,谁能想得到跟不上时代节奏,赔了个血本无归。
心情不好,看见厂子中间桌上摆放的电视还在那播放雪花,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拍了一巴掌。
这破电视也是欠捯饬,一巴掌下去,立马恢复了正常。
“……理,就哈市抗洪一线官兵急需防雨御寒衣物、救生器材等抗洪物资,做出重要批示,要求迅速组织有计划生产,保证御寒衣物、救生器材等物品的供应,工厂要加紧生产……”
电视新闻当中,还在播报有关抗洪救灾的信息。
罗东东和罗芳兄妹两人齐刷刷愣了下,对视一眼。
罗芳欲言又止,罗东东笑了:“小妹,你想说什么说就行。”
“哥,你看咱这存着那么多棉服,正好东北灾区又需要御寒衣物,要不,咱捐、不是,咱低价卖过去行不行?”
“低价卖?”
“哥,要不就正常价?”
“什么正常价!小妹你把你哥当成什么人啦?我现在要是还想着往灾区卖东西,那不就是老话讲的发国难财的狗东西了吗?卖什么卖,捐了!”
“真的?哥,你这全都捐了?”
“那当然。不过哥也跟你说句实话,不捐也没地处理去。我刚才也想了想,真要是一直存着到了冬天,指不定又是个什么光景呢。万一低价卖也卖不出去,到时候还得搭上雇人看管、销售的钱,得不偿失,还不如现在直接捐了,给救灾做点贡献。”
“哥,你真帅!”
“什么帅不帅的,你这又是从哪学来的话啊。别耽误了,联系联系运输队,往哈市跑一趟。”
“好,我这就去联系人。”
罗芳一路小跑着上楼去打电话。
罗东东看着电视上播放的抗洪救灾画面,缓缓吐出心中一口浊气,转身去关厂房大门。
谁知,门刚关到一半,一只手突然抓住了门扶手。
“小罗,别关门呢。”
随着话音,一位老人举着伞、拄着拐杖走进门。
罗东东猛然一惊,赶紧伸手过去搀扶。
“安堂叔,您咋上我这来啦?这下雨天的您别淋出病来啊。”
“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呢。”
老人挥挥手,放下雨伞,抬头看看周围。
“小罗,我听说你这厂子开不下去了?”
罗东东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做生意就跟打仗一样的,没有常胜将军,这次失败了,吸取教训,重头再来,做的更好。”
老人曹安堂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句,罗东东连忙点头:“是,安堂叔您说的对,失败是成功之母。”
“哈哈,好,年轻人有心气就好。”
“叔,您拿我开玩笑呢,我这都五十冒头的人啦,还年轻人啊?”
“哎,你跟我比那不就是年轻吗。行啦,叔今天来也不是跟你闲拉呱的,我问问你,听说你厂子里积压了不少棉服,是不是这么回事?”
“是啊。”
“那正好,给,你拿着。”
老人说着话,伸手到怀里,掏出来厚厚的一个大报纸包。
纸包放在桌子上摊开,几沓百元大钞显露出来,罗东东惊得眼睛都瞪得比铜铃还大。
“叔,您这是干啥?”
“能干啥,买你的棉服啊。你看看这些钱能买多少件的。你叔我,虽说有点积蓄,可也不是那百万富翁,能出的钱就这么多啦。”
曹安堂絮絮叨叨,罗东东手在那些钞票上放了放,猛然感觉不对,急忙问道:“叔,你买那么多棉服干什么啊?”
“这你就甭管了,反正是有用。你先跟我说说,能买多少件吧,我好有个准数。”
老人一出手就是几万块的积蓄,点明了要买棉服,这对罗东东来说,那是好事,正愁找不到销路,有人直接把钱送上门,那能不是好事吗。
可他也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曹安堂就是个退休老干部,老两口在家住着,不缺吃、不缺穿、不做生意的,平白无故买那么多棉服,这事肯定有问题。
“叔,你要不说清楚你买棉服干啥,那我可不能卖给你。”
“咋滴?我出钱买你东西,你还不卖了啊?我不是听说你这棉服多的卖不出去吗。有钱你小子还不赚?”
“那,那您要是早来上几分钟,我可就卖给您了。可现在,我那些棉服都有主了。您要是不说清楚您买那么多棉服干啥,我可就真的一件都不能卖给您。”
“嘿?你这小子……”
老人有些气恼,举了举拐杖似乎要表达心中的愤怒。
恰在这时,二楼办公室那里,罗芳探头过来。
“哥,运输队联系好了,人家今晚上就能过来,连夜帮咱把厂里的棉服运到灾区去。”
说话间,罗芳迈步往下走,到了楼底下,看见了曹安堂不由得愣在原地。
“安堂叔,你咋来啦?”
“二妮子,你先别问我,我问问你,刚才你说把棉服送灾区是咋回事?”
“叔,刚才看新闻,说是东北那边抗洪急缺御寒的衣物,反正俺哥厂里的这些棉服卖不出去了,索性就全都捐给灾区去吧。”
“你们打算往灾区,捐?”
“是啊。”
“好,好啊。哈哈……”
曹安堂仰头大笑。
旁边罗东东趁机拿起来桌上的钱就往老人怀里送。
“安堂叔,这钱你拿回去吧。既然决定捐了,那俺就一件都不卖了。”
曹安堂笑着点头,却没伸手拿钱,而是转身拿起来了旁边的雨伞。
“你不卖,那我也不买了,但这钱,我也不收回来了。”
“叔,啥意思?”
“跟你们一样的意思,往灾区捐的。叔信你们,一块帮我捎带去吧。”
曹安堂的话音还在空荡荡的厂房里回荡,人却已经举着伞走进外面的雨帘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