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日是何芷30岁的生日,庆生兼庆元旦、迎新年的方式是当晚她和吴耐吃了个散伙饭。在人气爆满的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只有何芷他们这桌吃得安静而“祥和”。跟往常一样,吴耐还是那个负责涮的人,而何芷只顾着低头吃,两人没怎么说话。何芷饿倒是饿,却没什么胃口,她想停下来,又觉得停下来有那么一丝丝尴尬。还是埋头吃吧,这好歹也是我生日啊,三十岁的人了,可别表现得像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怨妇,何芷这么想着,于是继续扒拉碗里的牛肉片,而吴耐也继续很自然地往她碗里加“饲料”。
吃完火锅,回到家里,何芷冲了个凉,然后在床上“摊尸”。七年之痒都过去了,八年抗战都胜利了,到了第九年,我TM居然要离婚了?何芷有些想不通,是自己太矫情了吗?
事情要从去年说起,也就是昨天,2019年12月31日。每到跨年,何芷都抑制不住的兴奋,总觉得新的一年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那么的令人充满期许。下午何芷几乎没怎么工作,光想着怎么庆祝了。每次都窝家里看跨年晚会,不如这次看场电影吧。何芷点开某眼App,跨年档基本就两部,《新年好》和《宠爱》,就名字的吸引力来看,何芷倾向于后者,于是她点开了《宠爱》的预告片。
“你,有多久,没被宠爱了......”引入眼帘的是这么一行字幕,何芷愣了愣神,退出视频,给吴耐发了一条微信,“今晚看电影跨年吧,《新年好》和《宠爱》,你选一部。”其实何芷大概能猜到吴耐的选择,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很清楚他应该也许可能差不多一定会偏好没有“爱”这个字眼的选项。果然,吴耐的回答是,“《新年好》”。好吧,何芷乖乖地订购了电影预计结束时间是23:58的那场。他们的相处模式好像一直是这样,女方负责各种约会计划,吃饭、看电影、旅行等等,而男方只需要准时露脸,当然男方的工资也会准时上缴1/2。偶尔何芷也会委屈,觉得自己“爱得卑微”。她对吴耐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某丹主持的综艺节目,吴耐一脸不可思议,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还卑微?你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何芷当即给了他一脚,吴耐顺势抱住了她的腿,给她按摩......
下班的时候,同事互道玩笑,“明年见!”何芷也嘻嘻哈哈地和吴耐约会去了。假期的前一天总是毫无意外地大堵特堵,她搭公交,他自驾,两人从各自就职的公司出发,碰面的时候已然近八点,还得排号吃饭。两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终于上了桌,点了菜。吴耐肆无忌惮地玩着手机,何芷正襟危坐地看着他。在这个网络和通讯异常活跃的年代,何芷没有网瘾,也没有对手机上瘾,她就这么孑然一身地生活着,连自己都有些诧异。
“喂,”吴耐突然接起电话,讲起了方言。何芷知道那是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包括他爸,他妈,他弟,他妹,还有他侄子。他们总是给吴耐打电话,每天给他打电话,不厌其烦地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有时候还轮流打,据不完全统计,平均一通电话的时长是1小时,最短的也有20分钟,最长的大概是3个小时。何芷时常在想,移动公司制定家庭网套餐的方案时也没料到会碰上这样“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吧,这是血本无归的节奏啊!
“你自己跟她说吧......”吴耐对着手机说道,何芷马上反应过来,连忙对他摇手,但已经来不及了,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喂。”
“嫂嫂,你们今年回家过年吗?”问话的是吴耐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95年后,据说刚出生就送给吴家收养了。
“......回吧......”何芷吞吞吐吐地答,莫名其妙的心虚和无奈涌上心头。
“那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们可都三年没回家过年了......”小姑子说得委屈巴巴的。
放NM的P,听了这话,何芷瞬间火气上头,听说饿的时候容易动怒。何芷突然底气十足,对着话筒,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年年都回去了呀!哪年有落下啊?!”吴耐抬眼看了看何芷,面无表情。
吴小妹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仍旧有板有眼地说,“在农村,除夕不在家就不算回来过年了,你们初二回来可不能算数......”
“你们要这么想,那我就没办法了。”何芷言下之意是本尊不在乎你们怎么看,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直。
结婚三年,第一年是新房入伙,请了吴家全体过来,让吴家阖家团圆过大年。第二年原计划是要回吴家村过年的,谁知道年前何芷姐姐何菁跟家公大吵了一架,何爸何妈担心他们的心肝宝贝受虐啊,屁颠屁颠就赶到G市了。何菁跟公婆住,没有自己的房子,于是何爸何妈安抚好她,就到离G市一小时车程的D市寄宿何芷家了。两天后就是除夕,吴耐碍于面子,坚持留岳父岳母在D市过年,方便看望千金大小姐和亲外孙哪,何爸何妈自然万分欣喜地留下了。何芷知道吴耐一门心思想回老家过年,怕他不开心,还一直跟他致歉来着。吴耐表面上说,“傻啊你,这有什么关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嘛”,背地里跟吴家通电话却止不住的抱怨,“谁知道会碰上这种破事,烦躁得很!”何芷听在耳里,记在心里。那年初二大清早6点钟,吴耐就把何芷吵醒了,嘟嘟喃喃的要回老家,何芷虽然不满,但也跟着回了,两人在H市吴家村住了三天才回D市。第三年,何芷看看经期日历,估摸着春节正赶上了,想着在吴家诸多不便,又考量到吴耐一整年几乎都在H市出差,频频回吴家村陪家人,她脑子一热,居然斗胆提议二人世界过春节。吴耐是万般不情愿啊,何芷生气了,“你这大半年都是在那边过的,跨年都是我一个人在家,你就陪我一次会怎样嘛?!我一女孩子在你家多不方便,你考虑过吗?我上个洗手间,从三楼跑到一楼,如果恰巧有人在里面,我还得跑回三楼......为了减少上洗手间的次数,我在你们家连水都尽量不喝,你注意到没有?你妹也就说得好听,她哪次不是吃个饭,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市区去了?你怎么不说她嫌弃你们家?”好说歹说,吴耐才同意了,但大年初一他们就闹翻了,吴耐扬言不回故乡过年,祖坟都会冒青烟......现在第四年,过年的问题又来了,真是烦不胜烦。
吴小妹突然听出了嫂嫂的意思,一时语塞,把电话给了吴妈,“......妈,你来说吧......”
“喂,阿芷啊......”
“哎,妈......”何芷瞬间乖巧。
“今年回家过年吧。”老人家这么说着。其实吴妈并不老,据说她十八岁生了长子吴耐,现在还不到50岁,但她喜欢恃宠而骄,以“老”卖“老”。吴耐特别吃这一套,对他妈向来是千依百顺。毕竟,百善孝为先。
“......知道了......”何芷低声答,有些词穷。
挂了电话,吴耐狂喜不已,“你自己答应的,不要再反悔了,今年一定要回去过年。”什么叫“再”?生气的时候,何芷特别喜欢抠字眼,这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就去年春节没回去,但国庆、五一我们不都回去了吗?你这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啊,非得抓着除夕不放,跟着他们凑热闹是吧?你们非要这么说的话,那婚后还没回过我们家过年呢!”
这话一出口,轮到吴耐不开心了,那气呼呼的样子,咋看之下,好像鼻孔都开始冒气了。这时,服务员上菜了。吴耐很刻意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拿起筷子,“吃饭。”这饭,两人都吃得没滋没味的。吴耐先放下筷子,“我吃饱了。还看电影吗?”这话问得何芷那叫一个心寒,怎么就不能看电影了呀,这多大点P事啊?于是何芷理直气壮地说,“看啊,为什么不看?我电影票都买好了,别想浪费我的钱!”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电影。吴耐全程在玩手机,何芷全程刻意大笑,心里直骂自己,笑得像个傻X。出了电影院,2020已来,何芷期待的跨年之吻又失之交臂了。不知为何,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跨过年。深夜的风透过车窗吹进来的时候,何芷禁不止打了个寒颤。
事情发展到这还没有结束,回到家里,何芷冲凉,准备睡觉,吴耐却一个人在客厅喝红酒,喝着喝着还一屁股坐地板上了,何芷就看不惯男人这么装的“颓废样”。她叹了口气,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他身旁,“起来,地上凉。”吴耐没理她,何芷又不要脸地拉了他一把,“起来!”
“滚!”吴耐大吼一声,着实把何芷吓了一跳,但何芷装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哼”了一声,回房了。凌晨两点来钟,吴耐爬上了床,他知道何芷没有睡着,躺好后,用最平淡的口吻说了句,“我们分手吧。”何芷被冷落了这么几个钟,心里早已没有一丝波澜,也非常冷静地回了一字,“好”。吴耐直到最后用的词还是“分手”,而不是“离婚”,何芷真是好奇,这是为什么?但在男人心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据何芷不完全统计——当然,统计不统计,还得看她的记忆好不好——这大约是吴耐第14次跟她提分手了。每次吴耐可怜巴巴祈求原谅时,何芷都狠狠地说,“你丫再敢提一次,本尊就真的从了你!”吴耐总是死皮赖脸地答,“谢主隆恩!再也不敢了!”
我一女(lao)孩(nv)子(ren),再这么没脸没皮可不行啊,谁还没点自尊心啊,分就分吧,何芷心想。
回到2020年1月1日这天晚上,何芷躺在床上,担心得最多的居然是如何跟父母交代。在何爸何妈眼里,吴耐这女婿多好啊,忠孝仁义,面面俱到,他们指不定怎么骂自己。何芷还记得吴耐上门提亲的时候,何爸何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要想清楚啊,何芷什么都不会,脾气还坏得很!”也就是那一次,吴耐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何芷“爹不疼娘不爱”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