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小道上走来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林医生把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用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挺直的鼻梁上的金框眼镜,看清来者是一个女人,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向身旁的阮青摇头苦笑,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哎呀,林医生!人姑娘还挺标致的,你怎么摆出这副臭模样?”阮青戏谑地说道。
“我要下班了。”林医生如此回复阮青,他却转身回到屋里,重新穿上了那件挂在墙壁上的仍存余温的白色大褂,然后在椅子上平静地等待,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相框,里面有一张父亲和他的合影,而照片的背景正是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现在是一家西医诊所。过去,它是一家中药铺,铺子的历代主人,也就是林医生的先辈们,既售卖中药,也医治病人。林医生祖上出了名医,名医应召入宫,成为御医,服侍君王三十余载,殊荣无数,年老后获得恩准,携带妻儿荣归故里:荷花都,老御医利用多年的贮蓄为子女们置办了一些买卖中药材的产业,同时他耗尽生命的最后几年,将毕生所学医术全部传给了自己的大儿子。子女们兢兢业业,对于老人的临终嘱咐“传承林氏医术,发展林氏药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加上老人在京城任职期间结交了不少官场上的朋友,林家的人在商场上如鱼得水,林氏的药材生意做起来没几年,就形成了巨大的规模。随后林氏逐渐垄断了荷花都的中药材市场,许多从各地运来的名贵药材,经“林氏之手”,甚至被卖到了京城,而且几乎是供不应求。
到了第三代,林氏依靠药业,已经发展成为当地的大家族,坐拥无数的资产,其名下的药材铺竟然达到102家,分布全国各地,主要集中在荷花都和京城。既然家大业大,林家难免会遭到各方势力的打压。为了家族的长久兴旺,除了经营家族的药材生意,第四代林氏还进行了其他活动:他们一方面积极进行联姻,他们联姻的对象包括官员、富商,甚至是王室成员。第四代林氏家主的大女儿嫁与当时的得势宰相,虽然宰相大人公私分明,不可能给林家提供任何利益上的帮助,但是人们都知道林家是宰相的亲家,因此那些眼红林氏的人也只能忌惮三分;另一方面,林氏在瘟疫流行的年份,选择担当救济苦难百姓的角色,许多林家少年和部分长辈会携带大量的物资与政府官员前往疫情严重的县份,他们诊断,开药,熬药,送药,并指导官员做好疫情防控……一场瘟疫往往会持续好几个月才会结束,而结束之后,林氏的人才会从各县份退出。那几个月的意义对林氏家族而言,无疑是重大的:林氏的努力不仅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和支持,而且许多获救的老百姓对林家的人都心怀感恩,因此林氏的药材产业在当时的社会也获得了良好的声誉。
林氏祖辈在封建社会谨言慎行,确保家族繁荣了近千年,千年之久,整个家族经历了多次改朝换代,都存活下来了。后来究竟是没落了,而关于这个家族的没落史,我们会在有必要的时候详细道来。
现在,那个姑娘就要进到屋里了。
阮青赶紧从门边上退回,对着墙边的方形大镜将头发迅速整理了一遍,然后满意地坐到镜子下方的木质沙发上,他随手从旁边的桌子抓起一份报纸,假装正在读报。
林医生把阮青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他实在是哭笑不得,他永远无法理解他的好朋友为何如此执着于在女性面前表现自己。林医生想起前年仲夏的一天,他和阮青在餐厅吃晚饭,两人吃到一半的时候,邻桌突然来了两个漂亮的女孩,约摸十八、十九岁的年纪,从两个女孩的谈话中,阮青很快就知悉她们是在校的女大学生。当时他立马来了兴趣,对林医生使了一个坏眼色之后,就起身离开座位,走到两个女孩身边搭讪起来。阮青一直很会逗女孩子,他几乎知晓所有女性的内外在需求,由于他的这种本事,林医生常常把他称为“女性肚子里的蛔虫”。三个人很快就有说有笑,林医生听得出来,阮青与两个女孩聊得十分尽兴。聊到激动的时候,阮青还不忘向林医生招手示意他过去,那两个女孩也会向他投以羞涩的目光,然而林医生只是摇头和微笑,并不理睬。
他们的聊天一直持续到女孩们用餐完毕,阮青在女孩那边又吃了不少,真是一点也不客气!结账的时候,他倒是慷慨地帮女孩们付了饭钱,而且还主动送她们走出餐厅,女孩们感激不尽,三个人约定了再聚的时间。
阮青慢悠悠地回到原先的位子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林医生以为阮青向女孩们表白遭到了拒绝,但是他转想又觉得不可能,尽管认识一个女孩不到半天就向人家表白是阮青常做的事情,但是阮青从来不在吃饭的时候向女孩子表露心意。
“你怎么……?”林医生没能说完,阮青就抬起头来,明眸里透出阴郁的气息,插了林医生的话,说:“人家女孩问我,要,你的手机号,林医生!”林医生听罢哈哈大笑起来,阮青先是假装很委屈,继而又露出狡黠的笑容!两个人又继续喝了一点小酒,才起身结账,畅然离去。
小道上的女人进到屋里来了,阮青偷偷瞥了一眼,还真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的肌肤如牛奶一般丝滑水嫩,眉毛清逸细致,眼神里荡漾的是天池的磷光,一只挺秀的鼻子爱慕她温润的红唇,齐肩的短发细密而柔软,它们随着轻轻摇曳,仿佛秋水,要穿过人的心田。
“林医生,可以给我拿四盒阿咖酚散和一些安眠药吗?”女人先说了话。
“是你自己服用吗?”林医生询问,他的声音像平常一样,温柔而有磁性。
“是的,我最近下午总是头痛,晚上也难以入眠,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我在荷花市第三人民医院挂过号,那里的大夫说我并无大碍,那次我服用了几次阿咖酚散之后,头痛就好了。”
“好的,我知道了,这里先给您拿两盒吧!阿咖酚散不可大量或长期服用,还有,我猜您是最近工作压力过大,才导致了头痛的复发,您这样的情况不宜再服用安眠药,我祖上传下来一个用于促进睡眠的中药方子,可以给你几包带回去,药材我之前已经配好了,还剩有一些,我去药库拿来给您。”
林医生转身进了药库,女人连忙道谢。
库房外只剩下女人和阮青,偏偏屋子外面暂时又无车辆来往,整个房屋出奇地安静,仿佛窒息了的海洋,不过,这样的情况对于阮青而言,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亲近女人的机会,只要他开口,眼前的这个女人便会被他的健谈、他的风趣幽默以及他的博学多才所吸引,就像以前他在商场、酒吧和各种聚会上轻易俘获那些年轻女孩子们的心一样。可是现在,这个深谙调情之道的男人,他很胆怯,他竟然不敢主动去接近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心明显在剧烈跳动,就连耳根也勺热无比!太奇怪了!自从中学时期他结束了人生中的第二段早恋之后,他几乎对女人免疫了,尽管他还是不断地去接触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可是那些被他“追到”的女孩,无一例外的,给他的都是平平淡淡的感觉。
阮青喜欢激情,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能够给他带来这方面的满足,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激动的事情了——如果有,那也只能是他经营了两年的服装贸易的生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非要跟眼前的这个女人说上几句话不可!
“今天,天气挺冷的。”他终于开口了,说了那么一句貌似不合时宜的话。
女人心领神会似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的那件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并不尴尬,反而嫣然一笑。
“您的两只耳朵一定不会这样认为。”女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本来要强忍笑意,但是她还是笑出来了,而且笑得那么开心!以致于她那两颗可爱的、白玉似的小虎牙在阮青面前显露无疑。
女人通过一句玩笑,展现了轻松自然的状态。阮青感到自己受到了鼓舞,胆子渐渐肥了起来,他开始与女人套近乎:他用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凝视女人,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根据他的经验,在他的凝视之下,如果女人羞涩得说不出话,那么可以初步判断女人缺乏甚至是没有恋爱的经历,是很理想的追求对象;如果女人略有羞涩,并且温柔地回复一句类似于“你干嘛?”的话,那么可以直接判断女人对自己有一定好感,也是很理想的追求对象;如果女人比较凶狠地回复于类似于“你干嘛!”的话,那么女人一定觉得自己是一个神经病,这种女人往往对男人怀有戒心,若这种戒心重于常人,那么阮青很快就会失去对女人的兴趣。
然而,就在刚刚流逝的四十九秒的时间里,女人面对阮青的凝视,既不羞涩也不抗拒,她以更加迷人的眼波,回馈阮青的深邃,两个人隔着几米之遥,通过眼神的交流,相互传递着某种神秘的讯息。人类的诸多情感之中有一种隐涩的感觉,被称作“只有成年男人女人才懂得的意味”,它不是公开的,但是大家心知肚明。
林医生从库房出来了,“窒息的海洋”回归富氧生命的状态,在阮青的提议之下,三个人从简单的自我介绍开始,闲聊了一段时间。原来,女人叫周兰,是红河文化公司的文秘,也住在这附近,由于白天工作忙,她几乎每天中午都会留在公司休息,很少回来。所以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有时间过来拿一点药,在漆黑的夜,她孤身一人走在小道上,总有些害怕,不免行色匆匆。她原是认识林医生的,林医生曾到她房东太太家医治行动不便的老人,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瞧见了林医生,房东太太同她说林医生是个正直的人,因此她才敢夜间过来取药。
接近二十一点的时候,周兰要走了,阮青舍不得,死皮赖脸,非要去送,好在周兰同意了。
林医生锁好大门,径直回到住处。
阮青和周兰一同走在小道上,两个人谈到了各自的大学时代,阮青先说了自己毕业的年份,意外发现他和周兰是同届的大学毕业生。周兰感叹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那些她毕业时怀揣的梦想,似乎一个也没有实现,而她至今还是孤身一人。说到孤身一人,周兰仰起头深情地看了阮青一眼,阮青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顺势用右手轻抚了周兰的头发,这是他和周兰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他完全没有想到,周兰的头发的触感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许多。更奇怪的是,周兰对于阮青的行为没有一点抗拒,阮青因此获得了更大的勇气,他索性牵起了周兰的手,于是五指相扣,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阮青调皮地在五指上使了力气,周兰感觉到了,也以一股劲道回应阮青。他们仍在谈论大学生活,却没人在意他们为什么要像对待情人一样牵着彼此的手。越走到后面,小道上的人越少,而他们的关于大学生活的谈话好像也要接近尾声了,他们的话确乎越来越少了,两个成年的男女相处的时候一旦没了话题,就会各自思忖各自的心事。
经过一个转角之后,小道上的灯光突然暗了许多,周兰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阮青下意识地放开了周兰的手,正面对着她怔了几秒钟之后,迅速把她拉进在怀里,两个成年人开始亲吻彼此,阮青用一只手从后托住了周兰的头部,以便倾注他的热情。周兰把右手搭在阮青的肩膀上,左手则抓住了阮青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