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里,八大胡同内的窑姐儿们都爱抽大烟。其中抽的最凶的,当属疯姐儿。
一日,天还蒙蒙亮时。北平城里颇受敬重的一位大学教授,将一位面皮白净,戴着眼镜的斯文书生领进了疯姐儿的屋内。
衣衫不整,刚从被窝里起来的疯姐儿,看着教授和他身后拎着箱子的书生,眼角一挑,媚笑道:“您这是,要往我这藏人啊!”
那教授说着“劳烦”,同时将一沓钞票递给疯姐儿。看着眼前崭新崭新的钞票,疯姐儿也不数,随手接过便往绣着艳红牡丹的肚兜里一塞。
接着便打着哈欠,扭着细腰朝前走着。见拎着箱子的人不动,转头幽幽道:“进来吧!”
自那之后,那书生就在疯姐儿的屋里住了下来。那书生爱看书,可疯姐儿不识字,所以疯姐儿管他叫先生。
一日傍晚,只有微弱豆大光亮的屋内。疯姐儿叭嗒抽着大烟,忽的对着一桌之隔的先生问道:“您总是瞧这,瞧的又是什么书呢?”
先生说,是救国救民的书。
听了这话,疯姐儿偏过头继续抽着鸦片,不作声了。
昏暗的房间内,一盏豆灯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烟雾缭绕中的颓靡女人,神情迷离的抽着手中的大烟,不知今夕何夕。只眼角隐隐的细纹,无声说着这女人经历的岁月。
而静静坐着的先生,也不再言语,只是低头认真的,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只第二日,那屋内的油灯比过去亮了几分。
这么过了一段日子后,北平城内,风声越发的紧了。疯姐儿回来的越来越晚,身上的裸露出的青痕也越发的多了。
疯姐儿知道,自己快藏不住这先生了。疯姐儿不贪生,但她怕死。
所以那日傍晚,疯姐儿罕见的衣装整齐,也并未抽着大烟。静静地坐在炕边,样貌瞧着竟有几分秀丽。
她看着先生,抹了口脂的红艳唇瓣微张。“把您托付给我的人,死了不知有几日了。他留下的钱,早也花干净了。”
先生不做声,其实他俩都明白。那钱,也是被疯姐儿给霍霍干净了。
但他俩也明白,疯姐儿保了先生一阵又一阵儿。
疯姐儿也不多说,看着先生直言道:“您该走了,我送您。不过,倒是得劳烦您一件事。”
说着,疯姐儿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随着这声,一个瘦瘦小小,满脸怯意的男孩吱呀推门走了进来。
疯姐儿搂着这孩子的肩,眼里隐约噙着泪。对先生说:“这次,算我对不住您,向您作个要挟。我可以想法子,送您跟船走。”
“但万望您,带上这孩子”
这孩子是谁的?八大胡同里谁也不知道。只知道疯姐儿高兴时,喊他做儿子;不高兴时,管他做孽障。可甭管好歹,疯姐儿养大了这孩子。
而把孩子托付给这先生,就为了那句“读的是救国救民的书。”这孩子日后有没有造化,疯姐儿不知道。
可疯姐儿想着,这孩子跟着先生沾了那么一日两日的气韵,往后也不算懵懂过了一生。
先生看着疯姐儿不说话,只和气的朝那孩子笑了笑。说了声“孩子,到这来。”
就这样,疯姐儿连夜送二人登了船。
寒凉水雾中,先生与那孩子站在船尾,遥遥看着单薄站在岸边的疯姐儿。
船行的越来越远了,最后。那孩子只记得疯姐儿那双散了迷雾,如水般清澈透亮的眼睛。